羊羔被籬笆圍定,牧人腆著屁股,拖著沉重的步子,邁著羅圈腿,走進圈里貓腰抓住一個,一揚手,扔給火堆旁的另一個人。這個人,像接球一樣地接住羊羔,用兩腿將羊羔夾住。羊羔紋絲不動了,只有頭露在外面。這人用一只手抓住羊羔的耳朵,將耳朵在他寬厚的熊掌一樣的巴掌上攤開,大拇指壓住羊羔的耳朵稍兒,另一只手將一把通紅的火鉗從火堆中抽出,牙齒一咬,向羊羔的耳朵烙去,瞬時一股清香,一聲慘叫,一股腥臭的烤肉味。
烙完一個,兩腿松開,羊羔沒命地跑了,跑回大隊伍。接下來又是下一個。
今天這戶人家烙的是一個“S”。家家的印記都不同。這樣羊只即便是匯群了,也能毫無爭議地將它們分開。不過這還不是最重要的,那最重要的是,打上這家族的印記,是一種私有財產的標志。
懦弱的小男孩,他就站在這旁邊看著。羊羔的慘叫聲讓他痛苦,而那腥臭的燒肉味兒叫他連打著噴嚏。他的孤獨的蒼白的童年快要結束了,世界已經開始出現在他的面前。他突然感到委屈,感到無所依傍,于是他哭起來。越哭越響。
突然,小男孩的哭聲戛然而止。
原來,他的臉上被重重地摑了一巴掌。小男孩嚇了一跳,抬起頭來,他看見了父親劉衛辰那張滄桑的臉。
“你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呀?我的種——未來的王!”劉衛辰說。
匈奴西單于劉衛辰在夜間巡營時,順便走到了這里。每天晚上遷徙的隊伍歇息下來以後,劉衛辰臨睡前都要帶著幾個親兵,將營地齊齊地巡察一遍才會安心。巡察時,他會打馬走到一個高處,長久地向夜色蒼茫的四周凝望,看哪個地方會有火光。他還會以一種老狐狸的警覺來到河邊,嗅一嗅河道的河水,耳朵貼著河水,向它的上遊和下遊傾聽。他明白敵人如果要來,一定是會依托著一股水流行走的。
孩子被打,在地上軟癱成一攤泥。劉衛辰見狀,火氣更大了。他從馬上跳下來,將這小男孩一把拎起,掄了三圈之後,兩只手托著孩子。
“你聞不得血腥!你不屬于這草原上的狼族!”這個朔方王說。
說完以後,他將孩子高高舉起,腰上使力一擲,孩子飛出了百尺之外。只聽“撲通”一聲,那男孩被扔進了河里。為王者的情緒通常是喜怒無常的。雖然這事有些出格,但是對于為王者來說,好像做什麼事情都是應該的。
那孩子掉進了河里,他開始呼喊起來。所有那些篝火旁忙碌的人們,包括我們前面講到的那些釘馬掌的工匠,那些給羊羔的耳朵烙印記的牧人,都撇下自己手中的活趕過來。他們來到河邊,想要撈出那個孩子!
“不許救!如果他命大,他會自己爬上來的。如果他該死,那麼,趁他懵懂不知的這個年紀就撒手走了,那是他的造化!”
劉衛辰趨前兩步趕到了河邊。他的話語里有一種不容抗拒的味道。
孩子在河中掙扎著。這是一條並不算大的河流。九曲黃河的一條支流。它的名字也許叫烏蘭木倫河,也許叫禿尾河,也許根本就沒有名字。這並不重要。
孩子在水中掙扎著,一起一伏,掙扎了有好一會兒,然後沉落下去,水面上平靜了。帶子一樣彎彎曲曲的河流閃閃發光,河面上寂靜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