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騎,在這荒涼空曠的大河套走著。天多麼地高,地多麼地遠呀!全世界此一刻好像都靜止了,或者說都死寂了。只有一人一騎,在靜靜地走,只有一條道路,伸向無垠的遠方。
這人是十一歲的劉勃勃,僥幸從代來城逃出的劉勃勃。那馬的身上濕淋淋的,還在往下滴滴答答滴水。勃勃趴在馬背上,兩手機械地抱著馬頭。而那馬,它也只是機械地走著。他們都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只知腳下有一條道路,于是他們習慣性地沿著道路往前走。
終于,道路的另一頭,傳來了一陣“吱吱啞啞”的聲音,這聲音打破了四周的死寂,給這幾乎凝固了的空氣中帶來了一點兒生氣。接著,有一輛華麗的馬車出現了。馬車那色彩斑爛的華蓋,給這一片焦黃的天地,增加了一點亮色。
草原上的眼界寬,看到車了,但要走近,還得好長好長的時間。大約有一頓飯的工夫吧,那輛華麗馬車終于駛到了眼前。一個小女孩的頭探出簾子,她尖叫了一聲:“媽媽呀,你看,那個人,馬背上的那個人,他好像喝醉了!”
車“吱呀”一聲,停下來。女孩跳下車,她扶住這個騎手的馬鐙,抱住他的腿,使勁地搖晃著,說道:“醒一醒,過路客!騎在馬上睡覺,你會感冒的!”
馬背上的人醒了。劉勃勃睜開眼睛,用手扶住馬鞍,讓身子直起來。他真的有點兒恍惚,用手揉著眼睛,好似剛睡醒一般。
小女孩搖晃著他的腿,真誠地問:“你是誰?你的家在哪里?你要到什麼地方去?在這空曠的大漠上,你怎麼一人一騎?”
勃勃咽了一口唾沬,清了一下嗓子,艱難地說:“不要問我是誰,也不要問我的家在哪里,更不要問我要到哪里去。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故事!好心的姑娘,漂亮的姑娘,我快要渴死了,嗓子眼冒煙。請問,你那車上有水嗎?”
“我的車上有酸奶子,清涼清涼的,整整一牛皮囊。媽呀,借個手,你把那羊皮囊的口兒打開!”
姑娘從車上端下來一木碗酸奶子,踮起腳尖遞給馬上的勃勃。勃勃先給他的馬飲了一口,然後自己捧起碗,一飲而盡。“真甜,甜到心里去了。姑娘,還有嗎?我還想喝第二碗。”勃勃說。
姑娘聽了,返回車上,又端來第二碗。
“這個人也許太貪了,他還想再喝第三碗。”勃勃將那第二碗喝完,他咂著嘴巴,用舌頭把那碗底舔凈,他有點兒不好意思地又說。
姑娘有些遲疑,但還是又端來了第三碗。
勃勃喝了第三碗酸奶子,他現在是有了精神,他抹了一把嘴巴躬身問道:“姑娘,鼻子底下是大路。我這里想問個路,有一座城叫叱幹城,它大概快到了吧?”
姑娘答道:“鼻子底下是嘴,怎麼能是大路呢?哦,你是說,只要肯張口問人,那就是路了。我明白了,你是在問路。那麼告訴你吧,是快到了,那是叱幹爺的地盤,你是去走親戚嗎?”
“是的,他是我的娘舅,母親說過,讓我去投靠他。”
劉勃勃說完,一叩馬肚,馬好像也比剛才有了精神,步子輕快了一些。都走出去有三丈遠了,勃勃回頭,見那姑娘還拎著碗,望著他發呆,于是他大聲說道:
“好心的丫頭,漂亮的丫頭,我想知道你是誰。有一句話叫‘一飯之恩,沒齒難忘’。我想,等到我有一天富貴了,說不定會來尋找你,娶你的!”
姑娘咯咯地笑起來,她說:“那你趕快長大吧,過路客!我會把你的話當真的!我是固遠城高平公的長女,大家都叫我鮮卑女莫愁!”
“哦,是鮮卑女!我記住了!”
劉勃勃說完,騎著馬繼續沿著那條道路往前走。而鮮卑女,也就迅速地登上了她的車。這駕華麗馬車,又“吱吱啞啞”地動起來。
車廂里,姑娘的母親輕聲嗔怪道:“你不該給這個陌生人喝三碗的!老百姓有一句話說,施舍一碗是恩,施舍兩碗就是仇了,恩重成仇嘛!而你,竟然傻乎乎地一連端給了他三碗!”
姑娘沒有回答娘的話。她揭開布幔,朝騎手遠去的那個方向望了望,自言自語地道:“我會把你的話當真的,過路客。嗐,他該快到那叱幹城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