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需要去醫院嗎?”他的樣子看起來很需要去醫院檢查一下。
“沒事,只是不小心打破水杯而已。”他的臉依然有未拭的薄汗,每一個字眼更是倣佛硬從牙齒里咬出。他低頭不再看她一眼,倣佛現在他的自尊不許自己抬頭,他強忍著不舒服有條不紊將地上的玻璃碎片一一清理幹凈。
“我……幫你?”小心翼翼地,她試探。
“不用!”他一口拒絕。
地上尚在翻滾著的藥瓶,她已經看清楚了字樣“止痛藥”,而且是適用于一種術後麻藥消退後止疼服用的,而他服用的劑量並不輕。
清理好了以後,他攀住沙發,緩緩地起身,低喘著氣,似在極力隱忍。房間的光線並不明亮,但是她還是一眼注意到了,他原本灰暗的臉色已經變得一片潮紅,是那種膚色凹凸不平的潮紅,類似女人皮膚過敏時難以見人的樣子。
“你走吧,我需要休息。”他低啞著聲音,下逐客令。
做為普通朋友,她知道,他們的關係不能逾越,但是,才沒走幾步,她還是猶豫地回頭。“為什麼……會這樣?”他的樣子看起來好像快要脫一層皮了一樣,並不像簡單的皮膚過敏,反而像……一個面具快要從肉體上活活剝除……
“你想知道?”他的目光並沒有望著她,反而一直望著窗戶上濕漉的小雨,“這場雨,下得太久太久了……”他輕聲呢喃。
確實,已經一連下了好幾天的小雨,空氣很潮濕。
但是,這和他的病有關係嗎?
“你……還好吧……”這樣的紀尋,給人一種陌生感,倣佛只是被命運牽扯絲線的木偶,無奈又無力擺脫。
“吃了藥,好多了。”雖然臉孔還在局部泛疼,但是,確實好多了。
“很疼?需要去看醫生嗎?”他看起來樣子還是很糟糕,完全沒有平時的意氣風發。
他搖頭,“我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
“……”她沒有再問下去。
反而,他突然說:“這不是我的臉。”
她一時呆怔,接不上話。
“我曾經被大火燒傷過,整個人活像《夜半歌聲》里躲在樓閣里的宋丹萍一樣。後來,我接受了換臉手術。”淡淡地,他闡述,輕描淡寫得倣佛不是在說自己的事情一樣,“這張臉,完美無缺,但是,不是我的臉。”
她驚駭得說不出話來。
“每次大地籠罩在一片雨幕中,我的心情就會和灰色雲靄一樣晦暗,因為,這張看似完美的面孔,會因為雨天而無端痛楚,好像時刻想離開主人一樣。其實,我很懼怕,有一天,它會扭曲、變形,或者潰爛、慘不忍睹……”他說得很平淡,她卻聽得膽戰心驚。
她想起曾經看過的八卦雜志,歌王邁克?傑克遜就曾接受過十二次整容手術,包括六次鼻子、三次下顎、兩次嘴唇和一次面頰,所以他的鼻子已成“世界上最脆弱的鼻子”,由于再造過度而顯得很古怪,並不時往下掉皮膚碎屑。
“喬翎,你希望喬石能在那場災難里奇跡般地活下來嗎?”突然,他蹦出一句話來。
“當然希望!”毫不猶豫,她已經衝口而出。
他搖搖頭,落寂而孤單,“不。如果我是他,我並不希望活下來。他死于爆炸,你想過嗎?如果他活了下來,今天,他就和我一樣,看見一張面無完膚的臉,面對無數張驚恐的表情,再多年的感情,能敵得過一張被毀壞的臉嗎?如果你面對那張如怪物一樣的臉,你不會生畏嗎?人性就是如此,人是很脆弱的,容易生變的。永遠活在記憶里,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她張張口,卻怎麼也辯駁不出來。在他的眼里,愛情是膚淺的。那麼,她還能說什麼呢?畢竟,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想法,她無須爭辯。
房間里,他和她都沒有再說話。
紀尋靠著沙發,緩緩閉上了被痛楚折磨的疲憊的雙眼。喬翎輕聲地準備退出他的房間。沒想到這時候,“喵”的一聲,一只通體雪白的肥貓一躍身體,躍上沙發,撒嬌地縮在了主人的懷里。
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著那只肥貓。除了身軀在體積上有了很大變化,這只貓,真的很像……
“你……的貓?”她連喉嚨也發幹了。
“嗯……”他隨便應了一聲,呼吸平穩,居然已經疲憊地淺睡過去。
只剩下她依然幹瞪著眼睛。
“小……黑……”試探性地,她輕喚。
那只貓頓時豎起了雙耳,一雙圓溜溜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向了她。目對著目,她居然被盯到生畏。整個空氣流動著詭異的氣息。倣佛有什麼事情,快要發生了一樣。她咽咽幹涸的喉嚨,居然懼怕到連連後退。轉身,她步履虛乏地走出了他的房門。房門輕輕地被虛掩上。
俊美的臉上,一雙黑眸緩緩地睜開了。他的手,輕輕地撫摩著肥貓通體的白毛。無奈,沉重,復雜……
一大清早,隔壁和他的房間僅一壁之隔的洗手間里,傳來一陣又一陣的幹嘔聲,而且一直沒有消停過,反而有越演越越烈的趨勢。輕蹙著眉,夜簫很想忽略。
畢竟那一日以後,她和他相敬如“冰”。而且是起碼零下二三十度的“冰”。家里的氣氛,冰點到詭異,冰點到連孩子們都開始覺得不安,再也不敢像以前一樣折騰嬉鬧。
她望著他的眼神,就像殺父仇人一樣,不,也許應該說殺“夫”仇人。他有他的驕傲,讓他真的像流浪狗一樣,跟在她身後乞求感情、企求原諒,不可能!
但是,她到底是怎麼了?!已經一連吐了好幾天了,每天一大早,在洗手間里幹嘔發出的聲音這麼驚悚駭人。這麼吐下去,身體能行嗎?而且新的管家說她已經好幾天沒有辦法正常進食,幾乎吃什麼吐什麼。她這是怎麼了?
隔壁,又傳來一聲恐怖的“嘔”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