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國與國的平等
只要是以人類為名頭,無論富強還是貧弱、政府還是個人,在權利上是沒有差別的。這一點已記述于本書的第二篇中。現在我們要進一步討論權利的意義,以及國與國的關係。
國家是“人以群分”的產物。日本國由日本人聚集而成,英國乃英國人聚集而形成。日本人和英國人同樣享受地球和上天的恩賜,沒有幹預彼此權益的道理。一個人不能加害另一個人,兩人也不能加害另外兩個人,即使是百萬人千萬人,道理也是一樣。人世間的真理,不會因為人數多或少的變化而跟著變化。
放眼當今世界,既有文明開化、文韜武略都很優勝的國家,也有野蠻落後、文韜武略都很貧弱的國家。具體地說,歐美的國家是富強的,亞非諸國是貧弱的。根據同樣的道理,雖然國家有富強和貧弱的區別,但如果強國憑借自己強大的國力欺壓弱小的國家,那就和大力士依仗腕力折斷體弱者的手腕一樣,從國家權利的角度講,這是決不允許的。
就拿現在的日本來說,目前國家雖然比不上西方諸國那麼富強,但作為一個國家的權利卻(和西方諸國)沒有絲毫的差別。只要是(我們)真理在握,若受到欺淩,即使與全世界為敵也不足畏懼。正如第一篇所說的:全日本的人民都應該舍命抵抗,這樣才不至于失去國家威信。
當然了,富強或貧弱的狀況,並不是由命運安排的,而是根據民眾願意不願意學習而發生變化的。如今的庸人也能成為明日的智者;昔日的富強如今也會衰敗——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我們日本國人只要現在志在學問,不斷鍛煉精進,先謀求自身的獨立自強,再通力協助國家也富裕強大起來,這樣,西方人也是不足為懼的。
學習要本著取其精華、去其糟粕的原則——這正是從個人獨立到一國獨立的基本道理。
人人獨立則國家獨立
如前文所述,即使國家與國家權利同等,但如果國內民眾沒有自立的精神,那麼國家獨立的權利也就得不到正常的伸展。以下將通過三個方面進行論證:
第一,無法自立的人,對國家也不會有深厚的感情。
所謂獨立,就是指能支配自己的生活,不依靠他人。譬如自己能夠辨別事物的是非善惡,不必仰仗他人的智慧,就能準確判斷,謂之獨立;譬如自己能夠通過身心勞作養活自己,不索要他人的錢財,謂之獨立。如果每個人都沒有獨立自主的心願,都想依靠他人力量而生存的話,那麼全民就都會成為依賴他人存活(的“寄生蟲”),也就不存在承擔責任的人了。這就好比盲人隊列,要是沒有人牽手引路,就會產生行進的困難。
也許有人辯說“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意思是,世上盲人無數,目明者也無數,智者站在高位上,公民只要順從支配者的意思即可以了。這是孔子大人的觀點,其實有著很大的錯誤。即使一個統治者能擁有支配全國人民的才德,但他也不過是無數民眾當中的一員啊。
假定一個國家的人口正好一百萬,其中有一千個智者,剩下的九十九萬余人全部都是無智小民。智者若是以自己的才能來支配小民,或是如同愛子一樣愛護人民,或是像對待羊羔一樣飼養著人民,或威嚴或安撫,或恩威並施。諸如此類,小民自覺地遵從支配者的意願,沒有人行竊,也沒有人犯下殺孽。國家好像是安穩了,但實際上這個國家的成員已被分成了主、客兩類人:主人是一千個智者,他們支配著國家;剩下的人悉數為客,什麼也不必操心,什麼責任也不去承擔,一切都“客隨主便”,結果大家對國家的事情必然不如主人那樣上心,這是明顯的事實。這麼一來,國內的事情暫且不論,一旦與外國發生了戰爭,這個國家想必就會更加麻煩了。無知的小民尚不會出現倒戈現象,因為大家都覺得自身只是“客人”,要為國捐軀實在太為難,以至于大多數人選擇逃跑。所以說,這個國家的人口雖然名義上有一百萬,但到了該守衛國家的時刻,能站出來的人數就會立刻銳減到少數的人,實在很難說這是一個獨立自主的國家啊。
綜上所述,統治者要守護我們的國家,外禦其辱,就必須在全國范圍內營造自由獨立的氛圍;民眾不分貴賤高低,都要充滿主人翁精神。不論是智者、愚者,還是明目者、盲人,都要恪盡其職。英國人把英國當做自己的祖國,日本人也把日本當做自己的根,把國家的每一寸土地都當做自己的家,決不割讓給別人。只要是為了國家,別說是失去財產,就是拋頭顱灑熱血也在所不惜。這就是所謂的報國的大義。
政府由政務管理者組成,受政府支配的人為平民,這只是為了雙方便利而劃分出不同的角色。一旦遇到事關國家命運的大事,平民作為公民的本分,不應該把一切責任都推給政府,而自己卻袖手旁觀。既然是國家的一個成員,就應該擁有在自己的國家居住、生活、享受自由的權利;既然擁有這種權利,就應該恪盡職守。
在日本戰國時期,駿河的今川義元率領數萬士兵攻打織田信長,信長在桶狹設下伏兵,大破今川義元的軍隊,並取下今川義元首級,失去領軍人物的駿河今川軍立刻變成一盤散沙,沒人再敢戀戰,紛紛逃命,曾經名震天下的今川政權就這樣被顛覆了,而且不留痕跡。然而就在兩三年以前,普法戰爭剛一發端,法蘭西皇帝拿破侖就被普魯士生擒,受挫的法國人卻並沒有失望,反而激發了鬥志,與普軍展開了守城攻防戰,經過數個月的浴血奮戰,終為最後講和贏得了籌碼,所以法蘭西依然還是那個法蘭西。
相比之下,今川義元的戰爭不可同日而語。這是因為駿河的人民只依靠今川義元,把自己當成今川義元的客人,而沒有把駿河當成自己的家,也就不存在為自己的國家而戰。這一點,與法國將士的保家衛國的精神是不可比的。可見,當需要保衛國家、對抗外敵入侵時,只有自由獨立的國民才會有深切的愛國情感,沒有獨立的人就不會有這份感情。
第二,在國家內部無法獨立自主的人,在面對外國人時也無法保持自己獨立的權利。
沒有獨立精神與意識的人,必然要依賴他人生活;依賴他人的人,也一定會對所依賴的人有所恐懼。
畏懼他人,就會對他人阿諛奉承。阿諛奉承形成習慣後,臉皮就會比鐵板還要厚,對丟人的事不引為恥,應該爭辯的事也放棄爭辯,只要看到別人就一味地點頭哈腰。所謂“習與性成”,做什麼一旦形成了習慣,要改正就難了。譬如現在的日本平民也能取姓騎馬,法庭風氣也有所改變,對平民和士族都平等對待,這固然是好事,但由于舊習慣已經根深蒂固,平民身上依然留存著自輕自賤的本性,只要遇到地位比自己高的人,就木訥得不成樣子,要他站就站,要他舞就舞,這種順從的態度,和家里養的狗沒有區別,實在是毫無骨氣,不知羞恥。
在國門緊閉時代,舊幕府實行的是嚴厲的約束政策,平民缺乏骨氣,甘受支配,這對當時的統治者來說反而是一種便利。平民越無知,官員越得意。但現在國家要與他國外交,如果平民還是這樣,那就會成為禍根。譬如鄉下的那些商人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來到橫濱與外國人交易,首先一看外國人的魁梧身材和財大氣粗就嚇了一跳,又因為看到高速度的蒸汽船而驚訝萬分,戰戰兢兢地等到終于可以交易談判的時候,如果對方開出很苛刻的條件時,明知對方是無理取鬧,也只能忍氣吞聲,從而蒙受巨大的恥辱與損失。
這種恥辱與損失顯然不是一人的,而是國家的恥辱與損失。這種沿襲了祖輩的沒有獨立自主的骨氣的商人,真是愚蠢透頂了。他們被武士逼至窘迫境地,被法庭喝斥,即使遇到拿了國家奉祿的步兵,也把對方當大爺敬畏,看來其靈魂深處已經腐爛了。這種腐爛,決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洗凈的啊。難怪這些膽小如鼠的家夥一遇到外國人,就嚇得魂飛膽喪。這就是在國內都無法獨立自主的人,對外就更不可能顯得獨立的證據。
第三,沒有獨立能力的人只會仗勢欺人。
舊幕府時代的“名目金”,是借著“禦三家” 權勢的威名,向外放貸的,這種人蠻橫無理,實在是可惡至極。如果有人還不上錢,照理應該訴諸政府才對,但這些人害怕政府知道這種醜事,就倚仗權勢的名頭,向借款人施壓,催促對方還貸,這種行為真是卑怯得很。
時至今日,盡管已經很久未曾聽到“名目金”了,但估計社會上仍有借外國人名義的放貸人。只是我暫時還沒有得到確鑿的證據,所以也不能在此詳談,但只要一想到過去的事,就免不了會對如今社會上的一些人產生懷疑。將來萬一要與外國人雜居,有人卻借著外國人的名頭作姦犯科,不能不說是國家大患。所以當民眾無法自主獨立時,政府盡管便于管理,但卻萬萬不可疏忽大意,因為災禍往往會在你意想不到的時候發生。民眾越是缺乏獨立自主的精神,國家發生災禍的可能性就越大。因為沒有獨立能力的人就只會仗勢欺人。
上述三條充分說明,民眾不能獨立,國家就會產生災難。生在當今社會的每一個人,只要擁有愛國心,就應該不分地位高低,先謀求自己的獨立自主,已經能獨立的人要幫助未獨立的人獨立,父輩長兄應該帶著子弟獨立,老師應該教育學生獨立。總之,士、農、工、商都必須獨立起來,才能保衛國家。當然,國家也要相信人民的力量,不能把人民的思想束縛起來獨自操心。國家應該解放人民,與人民苦樂與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