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m taking it slow
Feeding my flame
Shuffling the cards of your game
And just in time
In the right place
Suddenly I will play my ace
——Blue foundation, “eyes on fire”
我放慢腳步
讓愛火燃燒
並為你的遊戲洗牌
而後剛剛好
在合適的地方
我會突然亮出我的王牌A
——藍色基地《燃燒之瞳》
高中的學生就像一個森林里各自林立的樹木,你只能看到泥土上面的表象,而無法窺視到如同根莖的內心。但總好過高中時期以後的人,你看到的泥土上的表象都可能是用油漆涂過的,甚至涂了幾層。
在這個森林里,楊樹就在楊樹的圈子立著,樺樹就在樺樹的圈子立著,小草就老老實實地做小草,這叫物以類聚。有時候微風拂過,可能會把楊樹說的話吹到樺樹那邊去,如果是壞話,樺樹們可能就會過界到楊樹的圈子,討個說法。
通常,都是壞話。
初中畢業,也就是唐卡九歲的時候,我擺脫了寄宿學生的身份。寄宿練就的是自立,而我練就的是“獨”立,所以我在這高中樹木眾多的森林中,如同一塊石頭。不只是高中,我在人群中,一直是一塊石頭。
在我正式成為一名高中生的那天,我認識了楊夕,雖然他是我的同班同學,但我卻是在入校門之前遇見他的。
我們兩個並排站在學校對面超市收銀臺前,我拿了一瓶可樂——我是從超市里面走出來的,而他剛好進來。我把可樂遞給收銀員,她還沒伸手,楊夕說:“給我拿包軟玉!”
當然這個時候我並不知道他叫楊夕,他在我眼里只是一個高出我大半頭的體格強壯皮膚黝黑的男生。我抬眼瞪他,皺著眉頭不滿地說:“別插隊行麼?”
他邊轉頭看我,邊吃驚地張大了嘴。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吃驚,也許他腦海中並沒有“插隊”這個概念,他只做自己所需的事,至于是不是插了別人的隊,他無所謂,甚至不會去這麼想。他依然張著嘴,說:“啊!對不起!你先。”
我付完賬,出來騎上了停在超市門口的我純黑色的大龜王摩托車,剛剛把鑰匙插進鎖孔,這個陌生的男生突然出現在我旁邊,嘴里叼著剛剛買的軟包玉溪,甩了甩他的Zippo打火機,可能是Zippo吧,它呈現著平凡的金屬銀色。
這個男生表情猖狂地在我面前點燃了一根香煙,也許他不是故意猖狂,因為很多男性在點煙的時候,都要歪著頭,努著嘴,眼睛瞇成一條縫——總而言之是欠揍的表情。
他說:“你的車?”
“有何指教?”
“女孩子騎小龜王好看,顯得可愛。”他邊說邊吞雲吐霧,白色的煙隨著他一口一口的吐字,向空氣中噴出。
他還當真“指教”起我了,我低下頭不想看他,嘴里“哼”地笑了一聲,就塞上了耳機,里面放著Green day的歌,嘈雜的聲音,像一面圍牆保護著我,讓我與世隔絕。我扭動鑰匙,發動機車,揚長而去。
日後我想,他應該又張大了嘴,後來發現那是他的招牌動作。
進校門後,我只能推著我的大龜王前行,這時候才發現大龜王對我來說是有些沉重了,我走得很慢,身後趕上來一個女生,身材高挑,估計我只到她的眉梢。她扎著高高的馬尾,仰著臉從我身旁走過,回頭看了我一眼,還利用短暫對視的時間輕蔑地一笑,繼續踩著模特步向前走去。
後來知道,她也是我的同班同學,她叫林萌萌,名字也像一個寵兒的名字。
我依然走得很慢,所以很多人都從我身後趕上來,包括楊夕,但他是小跑到我跟前的,他說:“你也是這個學校的啊?我一下從後面看到你的車牌號了。”
“哦。”我的車牌號很好記,都是數字“4”而已。
“你也是高一的?幾班的?”
“9班。”
“那我們兩個是同班同學啊!”
“是嗎?”我一直推車前行,眼睛也盯著即將要到的車棚,為我的車找找地方,我並不想交什麼朋友。
“我叫楊夕,夕陽的夕,夕陽倒過來就是楊夕,哈哈。你呢?”他似乎絲毫沒看出來我並不熱情。
“唐果。”
“那應該很‘甜’?”
“呵——”
我差不多是在這個時候喜歡上搖滾的,確切地說,是朋克。這個時候我還不知道它形成的歷史背景,不知道什麼三連音,更不會從音樂中剝離出貝斯低沉穩重的聲音,聽不出電吉他其實很孤獨的旋律,只是吉他發出的類似金屬碰撞的聲音讓我著迷,快速的鼓點就像我的心跳,歌聲就是血液,把我所有的內臟都扭在一起,那是一種歸屬感,讓我感到很踏實。
我把它當做我唯一的夥伴,唯一能窺視我內心的一雙無形之眼。
如果說我真的是一塊頑石,那麼楊夕是唯一一枚不怕碰石頭的雞蛋。他對我很執著,執著地想成為我的第二個夥伴,雖然他一直沒有成功,他卻將我的第二個夥伴——煙介紹給我。
這個高中的老師不怎麼嚴厲,或者說不敢嚴厲,因為這是一所私立學校,而且是貴族學校,雖然從沒人聲明這是一所貴族學校,但是昂貴的學費、優良的環境以及名門或望族或暴發戶的公子或小姐們在整個學生中所佔的巨大比例——把這所學校的臺階大大加高。
大批紈蝡子弟和暴發戶的孩子一人伸出一只手,形成的陣勢就足以像烏雲一樣籠罩這個學校上空,所以像楊夕之流進行抽煙之類的違禁行為時,只要打好掩護,老師絕不較真,否則還真不知道誰會先走出這個校門,高薪的誘惑絕對大于作為老師所享有的一點點小權力的誘惑。
我不知道他們這些紈蝡子弟、暴發戶的孩子,甚至有些根本算不上紈蝡弟子的小康家庭的孩子出于什麼理由來這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學校上學。
也許只是為了滿足金錢上的優越感?這個時候,這個學校立即肅然成為一種標志,一個身份牌,父母輩以物質條件進行的攀比讓孩子成了犧牲品,孩子則繼承父母的意志,繼續在學校里攀比。
也許他們的父母認為一分錢一分貨,越貴的學校教得越好?也許這里的風氣正好符合他們精神意志淩駕于老師之上的心理需求?我不知道。反正我是因為沒考上高中,而剛好這個私立學校最大的股東叫唐宏鐸,他命令我繼續上學,還讓我考大學。我笑了,在這個學校,可能嗎?
那天楊夕躲在綠化區深處抽煙,我經過的時候根本沒發現里面有人,如果細心一點,可能會在層層綠葉之間看見緩緩升騰的白煙,一定神秘而詭異,可我正目不斜視地向教學樓走去。
他卻看見我了,他喊:“唐果!”
我覺得是幻聽,沒有作出任何反應,因為這是我成為高中生的第三天,我不認為有誰認識我並且敢呼喚我。
他加大了音量,繼續喊:“唐果!唐果!”
我疑惑地回頭看,他在我斜後方的綠葉中探出頭來,黝黑的皮膚在綠蔭深處不是很顯眼,但龐大的身軀卻能一下撞進我的眼睛里,他“嘿嘿”地傻笑。我認出他了,他那些莽撞的行為讓我對他的臉印象深刻,只是我已經忘了他的名字。
他說:“騎你的大龜王來的?”
“有事嗎?”
他沒有及時回答,而是又抿了一口煙,緩緩吐出,我便看見那白色的煙如霧一般在綠葉中升騰,神秘而詭異,就在那一瞬間,我突然覺得煙是個美好的事物。
“我也買了一輛,跟你的一模一樣,哈哈。”
“哦。”我卻想,跟我有什麼關係?
他又把煙舉在嘴前,我看到了那支煙,不是白色煙紙包裹的,而且它細而長,它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我說:“你抽的什麼?”
“煙啊!”
“什麼煙?”
“More,More。”他把煙盒掏出來給我看,我只看到是綠色的,像一片葉子,我眼睛盯著它,走近楊夕,走進綠化區的深處。
“這是外煙,據說都是走私來的,所以賣煙的一般都藏著賣,這個是女士煙,哈哈,里面還有薄荷味,我抽著玩,你不會抽煙吧?”
他似乎因為我走近興奮起來了,將煙盒遞給我。它不是煙盒,而是煙包,比一般的煙盒更長,也更窄更扁,軟軟的,通體深綠色,上面金色的字,大大地寫著英文單詞——More,“更多”的意思。我回答楊夕:“從今天起就會了。”
心里卻冒出了那句話,忘記了在哪兒看過,那句話說“I need more(我需要更多)”。是的,我的內心需要更多,更多的什麼,我卻說不清楚,甚至想都想不清楚,那麼,將這個more具化成這包煙,讓白色的霧填充我的內心,何樂而不為呢?
我用手指夾出一支煙,它就像4歲時的小唐卡的大拇指那麼細,均勻的棕色遍布煙身,上面還有點點黑色,是細碎的花紋。楊夕又張大了嘴,看著我,我說:“怎麼了?”
“你要抽煙啊?”
“嗯,給我打火機。”
“真的假的,你抽著玩吧,可別上癮,女孩抽煙不好。”
“給我打火機。”我認真地看他。
他就“嚓”地點燃,將火苗送到我的面前,我把煙的一頭放在火苗上,另一頭用嘴唇夾住,用力一吸,它就燃了。我不懂得吸煙的禮節,不知道別人為我點煙時應用手護住火苗以示謙遜和友好,我就像大姐大一樣,任那火苗在風中左搖右擺地燃燒,直到楊夕用打火機的蓋子果斷地把它重新關了禁閉,我想,它已在黑暗和狹小的空間里熄滅了。
第一次抽煙,我並沒有像很多人那樣咳嗽半天,煙一進入我的喉嚨,它就肆意彌漫,到大腦,到臉頰,讓我感到一絲暈眩。
“你叫什麼來的?”我說。
“啊?楊夕啊,我告訴過你的。”
“哦,楊夕,謝謝你。”
“不用客氣,嘿嘿嘿。”他撓了撓後腦勺。
“在哪兒買這個煙?”
“哎呀,你別抽了——”
“在哪兒買?”
“哎呀,那,這包先送你吧!抽完告訴我。”
他把打火機也送給了我,我握在手里拿捏,然後看到了那個標志,果然是Zippo,好像打火機就沒有其他品牌了,每個人都用Zippo,當然,我確實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品牌,我只是一個門外漢。
楊夕說,抽煙的時候找個隱蔽的地方,雖然不至于像初中時那麼慘,只能用廁所來當庇護所,但是老師畢竟是老師,還是要給人家點面子。而且他聰明地利用了More來接近我,他從沒告訴我在哪兒賣,而是隔幾天拿給我一包。所以他成了我在班級里唯一一個可以稱為“交流”過的同學——我幾乎不認識其他同學,除了林萌萌。
本來我與她相安無事,我從不去注意她習慣性的輕蔑一笑,她似乎對誰都那樣。直到學校發了校服,她對我輕蔑的一笑就消失了,而是換成了嫉妒的瞪眼。
我從不穿校服,我覺得它跟我帥氣的大龜王格格不入。
雖然我們學校的校服比其他高中運動服式的校服好看得多,春秋季的是黑白色的西服套裝,夏季的是白色短袖襯衫和黑色的吊帶裙。可誰也不願意每天都穿一樣的衣服,這也是我拒絕穿校服的原因之一。
爸爸說,你得跟他們一樣穿校服。
我說,我可以退一步,都穿黑白色的衣服。
爸爸說,整齊才能規范。
我說,為了他們規范,我可以不去學校。
爸爸就沉默地離開了我的房間。
學校沒有過問過我不穿校服的原因,我成了一個特立獨行的默許。
有次楊夕給我送煙的時候說:“你爸爸是學校最大的股東啊?”
“你怎麼知道的?”我驚訝,我從沒告訴過任何人。
“林萌萌被處罰了你不知道?她早上沒穿校服,然後她問老師,為什麼你可以不穿校服,老師告訴她,你爸爸是最大的股東,打過招呼的。”
“哦。”突然明白很多女生看我的眼神異樣,特別是高一9班的女生,並不只是出于我跟她們不一樣——沒有穿校服,而是她們嫉恨我可以不穿校服。這樣的女生絕不止林萌萌一個,可是只有她一個敢向學校挑釁,敢用異樣的眼神赤裸裸地噴射憤恨嫉妒的火焰。
可是她們異樣的眼神跟我有什麼關係?她們不得不穿校服,與我可以不穿校服又有什麼關係?就算沒有我爸,我不想做的事,我還是不會做,我想做的事,也沒人能阻擋。
楊夕又說:“我還以為你為了不穿校服,天天都在被處罰,我還擔心你被開除呢,哈哈。”
楊夕倒沒有因為得知了我爸是最大的股東就對我更加殷勤,抑或是有什麼膽怯,一如既往。林萌萌卻利用女生們普遍對我的嫉妒心理開始結黨集社,她發動了大批女生,包括許多外班的,成立了一個社團,名叫囡囡團。
一次她在班級的講臺上發表演講,她說:“我們社團的女孩子都是家境比較優越的,但是我們不把錢花在亂七八糟的地方上,學校給我們提供好看的校服,整齊劃一的管理,我們不再亂買衣服,亂花錢,我們不因為我們家境優越而有任何的優越感,就去搞特殊,我們就是普通人,我們把那些錢捐給公益事業,幫助更多的人!我們的口號是,‘加入囡囡團!為他人雪中送炭!’”
我不是囡囡團的一員,也不會加入。她還在繼續慷慨激昂的演講,我從後門出了教室,後腳剛沾上走廊的地,就聽見她說:“我們不能像某些人那樣,因為家庭背景雄厚就搞特殊,爸爸是大股東有什麼了不起的?她的確是在我們班級我們校園顯得很特殊,但是她走到大馬路上,她也就是個普通人而已!她是我們的反面教材……”
我走遠了,她的聲音也遠了。
她的針對讓我很不舒服,就像鞋子里進了一粒小石子,不知什麼時候就會把我腳上不知什麼地方硌一下。她們有時會在學校某處擺上幾張桌子,上面挂著紅布白字的橫幅,所有的學生穿著校服熱火朝天的參與著她們的活動,這時,我內心中的“獨”立就蒙上了一層“孤”立的色彩,這時,我會覺得我的確是不如她們的——且不管她成立這個社團到底是不是為了針對我,至少她們在為社會做著貢獻,我的個性突然失去了任何意義。
所以,我穿了一次校服。
我想選擇一個恰當的時機,不想隨意就穿,好像我怕了她林萌萌,好像我被她踩在腳下。所以我在第二學期開學第一天,穿上了春秋季的黑白西服裙子套裝,那天我的大龜王在路上有一陣兒熄了火,不知是它不堪忍受與它極不相稱的淑女衣服,還是故意為了成全我下一幕以小醜的身份登場。
我遲了很多,進門之前就聽見班主任在說著什麼。當我站在門口,望著教室里坐得滿滿的同學,沒等我反應過來,迎接我的便是哄堂大笑,當然林萌萌和她的女伴們笑的聲音最大。老師也愣在講臺上。
我望著坐得滿滿的同學,他們把教室變得像樓下綠化區的花壇。班主任尷尬地說:“唐果,今天是報到和發書,不用穿校服的,周一正式上課才穿。”
我說了聲“哦”,就走回我的座位上。我已經以小醜的身份登場了,不想再以小醜的身份演出,不想流露出我的尷尬,所以我以平白的神情說了一聲“哦”。
我的座位在靠後的位置,經過林萌萌時,我看到她還化了妝,把睫毛刷得又翹又卷,穿著大紅色的寬松毛衣大外套,一只手托著下巴,注視我的經過,終于有機會再次對我投出那種輕蔑的笑容,然後跟她的同桌小聲說:“人家就是個性,哈哈。”
我只能對我的大龜王發泄。我在車棚對著若無其事地蹲在那兒的、孤零零的大龜王狠狠地踢了幾腳——車棚里的車一向少得可憐,像自行車這種東西如若出現在校園里,那定然比我的大龜王還奪目。
學校里還是選擇住校的學生多些,畢竟住校更自由更方便幹點家里也違禁的事,況且學校優越的住宿條件也著實誘人。他們也算幹了好事,如果每逢周末豪車在學校門口將交通堵塞的現象天天發生,那這個學校的下場將不是被封閉就是被改成封閉式學校了。
踢完大龜王,我又坐在它的上面,從包里掏出了楊夕在假期前拿給我的More,一條煙里的最後一包,點燃一支後,我開始用燒成橘紅色的煙頭在我的校服裙子上燙著一個又一個圈,一個又一個圈。
楊夕從教室出來就一直跟在我身後,一直沒敢吱聲,突然他說:“別燙著腿。”
“我要去買衣服。”
“自己嗎?”
“我一向都是自己。”
啟動車子之前,我看了他一眼,他依然張著大嘴,但眼里全是黯然。我又說:“你可以請我吃午飯。”說完,就驅車向校園門口駛去——這是我第一次在校園里騎車。楊夕在我身後“嗚啊”的不知道在喊什麼,引擎的轟鳴加上耳朵里blink 182的嘈雜音樂,我聽不清他的話。
他是通過手機才找到我的,依然沒有實現與我並駕齊驅並騎著一模一樣的大龜王在大街上行進的願望。他找到我的時候,我已經把校服扔進了商場廁所的垃圾桶,它瞬間就把垃圾桶裝滿了。我和楊夕在商場里找了個小店隨便吃了點,出來的時候卻在商場外的露天停車場看到了林萌萌。
她身上穿的已經不是那件大紅色的毛衣外套,而是換上了一件乳白色的中長款風衣,腳上蹬著一雙及膝的黑色平底皮靴。然而最惹人注目的,是她手中提的五顏六色的購物袋,從形狀上判斷,里面鞋盒居多。我豁然明白,她買不成衣服,都買鞋了。她沒看見我們,徑直走向一輛MINI Cooper,然後從駕駛座那邊的車門上了車。
看到這里就夠我惡心的了。
這里上演的一幕于她來說導致的結果就是,為期一年的時間里她利用社團對我進行的針對也好,或者稱為小小的攻擊也好,無濟于事徒勞無功。我認為我的個性太有意義了,至少刺激了她以及她的社員這批虛偽的有錢人為社會做了些貢獻,為我繼續發揚我的個性,提供了更充分的外因。
後來她漸漸懈怠了,一直喊叫的瘋狗也有啞嗓子的時候,可就老是會發生一些事讓瘋狗不能不瘋,否則好像有損“瘋”名,而我則是這些事的催化劑,或者說是共犯,總而言之,是稍顯被動的,但又不可或缺的。
那個叫趙宇明的帥哥是主犯,而我們迫害“受害人”之前是沒有任何預謀的,只能屬于見機犯罪。從犯罪心理學的角度分析,于我而言,屬于被害人刺激犯罪嫌疑人進行犯罪行為的種類。
趙宇明是高三的學生,認識他之前,我並不知道他和林萌萌談了多久的戀愛,應該說我並不知道有這個人在世界上存在,後來他說,他也不知道我。時空這個東西太龐大,大得不著邊際,它甚至能讓兩個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永生都不得相交相識。縱然我是學校里唯一不穿校服的學生,趙宇明卻甚至都沒聽說過我。
直到那天。
那天據說是因為他的手機掉進了寢室的洗臉池里,他不得不到班上來找林萌萌。那天林萌萌在下課之前又躥到了講臺上,跟她幾個團里骨幹策劃新的活動還是準備成立新的社團,我懶得理。那天楊夕沒來上課,不知是逃課還是請假,我也不關心。出于對林萌萌的厭惡,我不會從距離講臺很近的前門離開,所以我向後門走去,卻聽見她說:“睡唐果怎麼樣?”
我聽見了我的名字,便回頭看她,她揚起眉毛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我知道那句話絕對是挑釁。這一年多,她經常不指名道姓地損我兩句,也許瘋狗發現社團的力量連鞋里石子的作用都失去了,不如來點直接的。但是她沒指名道姓,只從一粒石子轉化成了一只癩蛤蟆,不是有那句話麼?癩蛤蟆上腳面——不咬人惡心人,但對于她的暗箭,我卻不能用明槍來抵抗。
這次不同,她說了我的名字,而且說得那麼下流。
我眼神不是很友好地看著她,說:“你說什麼?”
她立馬假惺惺地用手捂住嘴,眨了眨涂得長長的睫毛——第二學期開學,她開始每天化妝,然後說:“對不起,我口誤了,是‘水果糖’,哈哈。”
“嗯,這個名字好,就叫這個。”
“嗯,不錯不錯。”
“我喜歡誒。”她的走狗們紛紛附和道。
“說話注意點。”我一語雙關,也在指她以前對我那些不明朗的種種挑釁。
“告訴你口誤了,你以為我那麼喜歡你,嘴里還老念叨你的名字?”她的頭歪向一邊,下巴抬得很高,用眼角看著我。她第一次對我使用了“明槍”,卻是一記軟拳,功力深厚,我感到受了內傷。
我也不是吃素的,我說:“你要是喜歡我,我還不如去死。”說完就快步衝出後門,緊咬著嘴唇,狠皺著眉頭。我卻沒能一下衝進走廊,而是衝進了趙宇明的懷里。他的肩膀撞疼了我的鼻梁,我正要向後倒,他立馬用雙手穩住了我。
由于疼痛,我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我用手扶住鼻梁,看了他一眼。走廊的燈不知什麼時候壞了,借著教室發散出來的燈光,走廊昏暗,一晃眼的過程中只能確定他的面目輪廓清晰。他松開了手,不知道什麼表情,我趕緊說:“對不起。謝謝。”就快步沒入走廊里逐漸失去夕陽照耀的昏暗中。
那天之後我經常可以在班級門口看到他,不只是我,還有很多其他女孩,很多其他班的女孩都可以看到他,當然,他是來找林萌萌的。除了林萌萌以外的很多其他女孩看到他的時候,有低頭紅臉的、有掩嘴偷樂的、有直眼傻看的、有竊竊私語的。我就是在她們的竊竊私語中得知了他是林萌萌的男朋友,他是高三3班的體育委員,他是校籃球隊的主力前鋒,他是連續蟬聯三年的校草。
每次看到他,他都靠在班級門口對面的牆上,有時候和林萌萌一起靠在那面牆上,他的姿勢始終在松弛中流露出一種自負。他看著其他女孩的時候,通常是一邊嘴角上揚,胸部振動一下的那種笑,笑里摻雜著得意又有些無語的情緒;他看著林萌萌的時候,則是眼睛彎彎嘴角彎彎,平淡卻溫暖的笑容,那笑卻讓他顯得像個旁觀者,好像林萌萌只在他的眼中而並沒有在心里;他看著我的時候,我對那種笑,形容不出來。
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對不起,謝謝”。可是除了我和他之外,沒有人知道他在說給我聽,我想他是在告訴我,他記得我,對我印象深刻。他是在我路過他和林萌萌一起靠著的那面牆的時候說的,我腳步頓了一下,就繼續向前走,聽見林萌萌用嬌滴滴的口氣說:“你說什麼呀?”
他第二次跟我說話,是因為楊夕。那天楊夕又抓住給我煙的機會跟在我身後一起放學,趙宇明在門外等林萌萌,也許是,大家都這樣認為,包括我。我的身體剛移出門外,他就歪著頭對我笑,接著就看到了在我身後緊跟出來的楊夕,他的笑容像被突然拴了秤砣一樣迅速垮了下來。
楊夕說:“明哥。”楊夕認識他,是因為楊夕也是校籃球隊的。
趙宇明說:“你女朋友?”
“啊,呃,呵呵。”楊夕不敢說“是”,又不想說“不是”。
“不是!”我說。
“嗯——我也覺得他配不上你,哈哈。”他兩手揣在校服褲子的褲兜里,雙臂自信地由肩膀處向身體兩側擺著。
“明明!”
林萌萌嬌滴滴又有些嗔怒地喊他,說著奔到他面前大膽地挽著他的胳膊就走,雖說學校里早戀的不少,但早戀也屬違禁之事,在大庭廣眾做這種親密動作,我唐果也不敢,她的確是條瘋狗,因為她立馬回頭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後趙宇明也回頭對我笑了,為了回報林萌萌的“大恩大德”,我也不懷好意地對趙宇明笑了。
楊夕看他們走遠了,沮喪地小聲嘟囔:“哼,關你鳥事!”
第二天我接到了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的信息,上面寫著:“放學後去BOX,自己去,我請你吃飯——明。”我一直揣測是不是林萌萌搞的鬼,如果我去了,說不定會被套麻袋胖揍一頓,所以我猶豫,我望向林萌萌的方向,她興高採烈地大聲說:“今天晚上還得彩排,後天我們‘水果糖’正式演出!”說完回頭看我一眼。
她還是將她新成立的美少女組合命名為“水果糖”了,每次她提到這個名字,只要我在的場合,她都會挑釁地看我一眼,她這一眼,像一個發動機,把我送到了BOX,送到了趙宇明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