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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城

時間:2012-11-01 03:22   來源:中國臺灣網

  念城

  念城在水的下面,只有死過一次的人才可以抵達那里。在此之前,他們還要結伴經歷一次艱難的長途跋涉,去沙漠找一個叫阿闍黎的老人,詢問出一組阿拉伯數字。這組數字的長度因人而異,一般是十八位數,但有時其長度與圓周率一樣。只有在得到這組數字後,並當著水面大聲頌念出來的人,才有機會找到念城的入口——它可能在一叢水草的根須中,一塊半浸在水中的青石板下,一只小鯽魚左鰓第三片魚鱗處。

  要找到阿闍黎並非易事(他的相貌那樣古怪獨特,右肩上老趴著一只無精打採的禿鷲),沙漠過于幽靜廣袤,好像被火燒著的火。空中看不到一只飛鳥,地上沒有一頭走獸。無窮無盡的黃沙,在風的作用下,不斷改變著火焰的形狀。偶爾,火焰突然消失,地面出現蔚藍色的萬頃碧波,但有經驗的人知道,那是海市蜃樓,是光線的曲折與反射。

  這讓疲憊不堪的旅人絕望,覺得身體要變成一支熊熊燃燒的火把。

  當太陽移至頭頂,他們咬破手臂上的血管,湊至彼此嘴上,互相給予水分、鹽、蛋白質等營養物質,再用手在沙里掘出一個洞,把身子埋入那一小片暗中。在暗中,他們遇到腦袋與兔子極其相似的跳鼠,尾巴粗大幾乎接近體長的沙鼠,又或者是幾條灰白的帶黑色條紋的沙蜥。這樣過了幾天,也可能是幾個月、幾年,他們漸漸地學會不再喝水,不再被風沙所建造的迷宮所迷惑,再猛烈的陽光也不會對他們造成致命的傷害,而且不再挑食,哪怕是一叢駱駝刺,也能咀嚼得津津有味。在他們幾乎要忘掉自己是誰以及為什麼要來到沙漠的時候,阿闍黎出現了。

  一頭禿鷲無聲無息地鼓動巨大的翅翼,捕捉著肉眼看不見的氣流,以每小時一百公里以上的速度俯衝而落。高鼻深目的老人坐在鳥的頸部,露出幹癟笑容。習慣于保持高度警覺的他們四散而逃。不是所有的人都馬上選擇潛沙而遁,有個人可能是厭倦了這種高溫與嚴寒交替的生活,也可能是被恐懼奪走了行動的能力,呆在原地不動。還有幾個人在跑了一段路後,突然想起什麼,不安地回過頭。禿鷲從他們身邊一掠而過,從黃沙里攫出那些奔逃的人——他們是它的美味佳肴。眨眼,這頭頸部灰藍的可怕的大鳥升空而去,消失在太陽的背後。

  那個留在原地的人情不自禁地跪下雙膝,一個含糊的聲音傳入他耳中,這聲音倣佛光,一下子就清除掉籠罩于他眼神上的渾濁。他打量四周,看見那些跑了一段路的人正在發生某種奇異的改變——雙手縮小,變成前肢;脊椎後面伸出一根尾巴……他們確確實實變成了跳鼠、沙鼠、沙蜥。他們,不,是它們。這個得到了阿闍黎啟示的人沒再猶豫,他終于想起自己來到沙漠的原因,也明白了已經到了離開沙漠的時刻。而要走出沙漠,他需要它們的血、它們的肉。這些可憐又可笑的嚙齒類動物是主賜給旅人的食物,他必須毫不留情地殺死它們,才能來到水的面前,找到通過念城的路。“人間世,殺戮意。”他抬起頭,為自己過去匪夷所思的愚蠢行為感到吃驚。

  月亮出來了,是通過另一個宇宙的洞。在月亮之上往下看,大氣層猶如雞蛋殼一樣稀薄。被大氣層所包裹的地球的空間是一個固定的數值。它構成了限制,只提供一個狹小的舞臺。舞臺上可以表演道德,但道德 並非實質。人,是一種難以捉摸的狂喜,一團無用的遲早要被消耗掉的激情。沒有誰的名字可以一直繁衍下去,包括上帝。所謂的數字,是統計與排列,不是無限的,它是幾個符號的循環往復,是把你與我互相區分的一種結繩而記的方式。這個喃喃低語的人熱淚盈眶,覺得自己目睹了真理最後的容顏。他掏出耳中阿闍黎留下的聲音,扔在地上,用腳踏成沙礫。一路上他又殺死了三名盜匪、一只鱷魚、五條惡狼,終來到目的地。

  天穹中的雲層幻化出種種猛禽惡獸之形。

  巨大的河流猶如一頭抹香鯨之龐大的身軀,緩慢、完美、莊嚴。他沒再遲疑,大聲念出那組神秘的阿拉伯數字。當水中慢慢拱出一條大魚青灰色的脊背時,旅人奮力擲出手中匕首。

編輯:劉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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