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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城

時間:2012-11-01 03:19   來源:中國臺灣網

  少城

  一九八九年,旅人還是一個年輕的少年,他在南方旅行的時候,在一條渾濁的小河邊見到一座城市。那是一個漫長的雨天。雨水聯係著天空與大地。在伸往河面的寬大的芭蕉葉上,諸神不斷變幻著憤怒的臉龐。濕潤的葉子背面,密密麻麻的螞蟻沿著呈弧狀分布的葉的脈絡,最終在葉尖會合,形成一個個黑色的蟻團,墜于河水之中。 

  這種奇怪的景象讓他吃驚,便不由自主讓視線追隨它們的蹤跡。河水很急,像一個脾氣暴躁的年輕人,對著河岸拳打腳踢。河水還有著豹子皮毛一樣的花紋。旅人悵然望著,腦子里跳出一句話:真理(假設世界上確實有這樣一種永恆的存在)的絕對,必然導致其內在結構的封閉性。這是一個熵。那神聖的,曾如鐵與血的,必然要淪為常識 (這是人類的幸運),最後為無聊的廢話所包裹(這是不幸的)。

  旅人不清楚這句話與河水有什麼關係,隨之馬上想起的是女性充滿無限誘惑的胴體——眾所周知,真理熱愛天體運動,但當他喃喃念出這句話的時候,河面上出現數十個旋渦,它們可能是其中某個旋渦的復制品,大小不一,樣子類似圓的盒子,不斷地開啟關閉,盒子邊緣還鑲嵌著飽滿的花紋、梨形的欲望、圓形廢墟、魚的嘴、水草、泥跡斑斑的螺旋管道……這又猶如帶有腥味的夢境,從某個婦人體內溜至他的眼前。

  雨點猶如婦人的舌尖,濡濕了他的嘴唇。

  世界在某一刻,如同一枚滾動的硬幣突然靜止下來,旅人目瞪口呆地看著河面。在經過一係列的碰撞、吞噬後,眾多旋渦已合成一個比較大的旋渦,黑色的蟻團逐一落入其中。蟻團與河水黑白分明,赫然如黑白兩魚,在旋渦中環抱成圓,交尾而遊。這是太極,放之則彌六合,卷之退藏于心。可以大于任意量而不超越圓周和空間,也可以小于任意量而不等于零或無。

  旅人屏住呼吸。一束光自旋渦中透出,照亮了他身邊的一個黑影——他原本以為那只是一株植物。旅人辨認許久,才認出他是自己的朋友,叫薛偉。直到此刻,旅人這才想起,自己不是來旅遊的,與他一樣,都是從北方那個廣場跑出來的。薛偉對著旅人咧嘴笑,樣子有點難為情,“門開了,我得走了。”旅人說,“哪里的門?”薛偉說,“少城的。”旅人說,“少城是哪里,原來我怎麼從未聽過?”薛偉猶豫了一下,說,“我也是剛剛才知道的。”旅人詫異了。薛偉嘆口氣,抖動手指。他的手指在光中是半透明的,好像一種劣質果凍。旅人舔舔唇。薛偉揚起眉梢,說,“就是這束光告訴我的。準確地說,是她。她叫婭。”旅人側過耳朵,果然聽見光中有隱隱約約的聲音。這聲音若銅豆落銀盆,倒也清脆,但他還是根本聽不清她在說什麼。薛偉見他疑惑,臨時充當起翻譯的角色,說道,“世界上所有的文字都從未述及過少城。這是因為少城與時間無關。時間改變一切,但無法改變少城。少城的存在並不依賴時間,與國家、種族、語言也沒有什麼關係,它只與每個人的心靈發生關係,它很小,比塵土還小,一滴水里有十萬少城;它也很大,大得能裝得下銀河係。”

  薛偉的話讓旅人頭腦混亂。旅人沒想到這種沒營養的話也會出自薛偉嘴里——他本來是一個多麼有趣的人啊,都曉得“帥有個屁用,到頭來還不是被卒吃掉”!旅人不得不用看白癡的眼神望著他,也望著那束奇異的魚形光——她覆蓋在薛偉身上,赤祼祼的,不加任何掩飾。看得出來,薛偉正在享受一個無以倫比的高潮。他幾乎是嘶啞著嗓音說道,“再見,我的朋友。”薛偉就像是在王水中迅速融化的金塊。旅人皺起眉頭,所謂少城,難道其學名,也叫真理?

  光,如同一頭吃飽了的小獸,心滿意足地舔了舔嘴唇,退了回去。

  幾秒鐘後,旋渦消失了,兩條陰陽魚不見了,薛偉也看不到了。河面上的蟻團一點點散開,旅人把它們撈起來。這些黑色的如被火燒焦了的屍體被風微微地吹著,慢慢地,慢慢地,在芭蕉葉上聚集成一些痕跡,酷似一些漢字:“薛偉小時候並不知道他有一天長大後會成為一條魚。我是在《太平廣記》中看到這個故事的。我讀完這個故事後,覺得薛偉比《變形記》中的格里高?薩姆莎更可憐……”

編輯:劉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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