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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城

時間:2012-11-01 03:19   來源:中國臺灣網

  弄城

  弄城,任何人見過都忘不了的城。它主要由四方形的圖書館構成。這些建築井然有序地排列著,如同被鑿下的花崗岩石。在石頭的內部……門,被油漆涂成黑色;書架,首尾相接,呈環狀;玻璃布滿灰塵,細沙與雨水敲打著它,輕輕地,充滿耐心。

  因為是黃昏,旅人沒有看到想象中的淒涼畫面,只見一個花白頭發的男人不無疲憊地靠在椅子上,閉著眼睛,左手把玩著一只沙漏。溫暖的光線均勻地灑在他身上,散發出一股淡淡的芝麻香——也許不是芝麻香,是深褐色的老人斑的味道。這令人著迷,也令人厭惡。細微的灰塵在淡金色的光芒中飛舞,旅人咽下唾沫,在這張肌肉松弛的臉上,同時看到了無用與不朽。

  石頭與石頭的距離並不遠,盡管館內的很多樓梯沒有梯級,旅人(借助于一顆蒲公英的種子)還是順著一些嘆息聲卷起的氣流飄過立柱、回廊與暗灰色的街道,來到另一個男人的面前。

  弄城意味什麼?旅人了解他的程度,更勝于熟悉自己。十年前,這個男人種植了一棵蒲公英,期待“這個夏里的輕輕喘息”能挽回患了惡性癰癤的妻子的性命。但最後,他也並沒有因為妻子的棄世,將蒲公英從盆中連根拔起。

  他開始每天俯案抄寫各種宗教的哲學的科技的人文的思想的文學的藝術的建築的音樂的等各種書目。這是一件乏味的煩瑣的愚蠢的工作。他是館長,完全有權力 (上級部門亦撥給了足夠的經費),去雇請幾位小姑娘。他侄女大學畢業後找不到活幹。他妻子的弟弟揮舞著某機構出具的一紙證明嚷道,“瞧,每分鐘輸入289個漢字,絕不摻假,你就往死里使喚她。”他拒絕了,沒有理由。多嘴的人只能私下猜測,或許那個羞澀的小姑娘與他亡妻的容貌太過相似。總之,他老端坐在木桌前懸腕書寫,偶爾端起大玻璃瓶喝上一口,再起身走到蒲公英面前,把剩下的水倒入盆中。

  他寫工體小楷,一絲不茍,筆墨精致,細而不弱,粗而不肥,不寒磣、孱弱、委靡、局促。通篇不存在刻意的錯落伸縮、穿插避讓,卻自有方圓溢出。更有細心人發現,他每天抄寫的漢字,無論繁簡及字畫多寡,剛好是1989個,且皆六毫米見方。篇章中相同的字,墨跡筆畫竟然也一般大小粗細!這讓初次看見他作品的人找到一種久違的驚喜和慰藉。他們熱淚盈眶,大聲地喊,這是藝術,藝術啊。

  他好像對此渾不在意。下班後,摘下袖套,把抄寫好的紙張擱入木匣子,向其他人打過招呼,出門回家。他不看電視,不打麻將,不喝酒,不讀報紙,也不養寵物。他睡得很香,鼾聲巨大——不少夜行人常誤以為樓房後面是一條火車必經的軌道。

  他抄寫的書目在外面喊出高價。館里另外的工作人員因此都熱愛上了加班。他們嘗試過抽鬮等分配方式,最後達成協議,輪流加班。這也不公平,工作年限最長的、容貌艷麗的、擁有碩士文憑的、夫婿是領導的,以及每日掃地抹櫃的私下都認為自己應該比別人多拿一點。

  矛盾不可避免,且每天都要比昨日多上一點,就堆成雪山,終于——雪崩。

  他還是溫和地笑,倣佛他們的憤怒與自己毫無關係。咋可能撇清?且不論他是館長,負有管理之責,若他不搞出這茬事,大家不就相安無事?不久,領導找他談話,他點頭哈腰,唯唯諾諾。回來,用毛筆蘸清水,繼續懸腕抄寫。每天1989個漢字,不多一個,不少一個。

  他要寫到什麼時候?在這個特別愚蠢的地方。旅人伸了一個懶腰。他的臉龐在黃昏的光照下透著些許神秘。旅人並不能理解他的所為,但喜歡這種“有條不紊”——這是人唯一能超脫自身存在的法門。

  旅人確信:哪怕某日我瞎了雙目,借助于這幾個漢字的力量,我 依然可以在無盡的黑暗中辨認出弄城的面貌,或許那時,我能真正知曉這城與那唯一的神的秘密。

編輯:劉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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