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從那巴掌大的窗口擠進來,像是上好的錦緞,顏色淡淡的,涼涼的,正好照在一只死耗子身上。
江妘笙看著那只耗子,心里空蕩蕩的,並不覺得害怕。一只死耗子罷了,有什麼可怕的,當年自己連蚱蜢、樹皮都吃過。人為了活著,其實可以做出很多意想不到的事來。
江妘笙的頭依舊很疼,可是,莫太醫說了呀,無礙……
江氏,你還有何說辭?
皇上,我還能有何說辭?
身後的牆壁很冷,在這里倒沒有一絲酷夏的感覺,不失為一個避暑的好地方。江妘笙靠在牆上,目光終于從那只死耗子身上移開了。順著月光望去,一輪明月也只看得見一小半兒。
世事難料……
江妘笙心里浮起這四個字來,想起自己進來的前因後果,越發覺得酸澀了。
原就知道皇上是重感情的人,少了些英明決斷。進來後看到處置蘇淺容的事兒自己也就更加放心了。自己進來沒錯,一旦自己能得到皇上的寵愛,那麼就可以影響皇上,那個看似無望的復仇也可以借助天子之手來完成。可是,今天,自己卻毀在了這個缺少英明決斷之上。皇上若是個英明決斷之人,自己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宸妃的問話句句見血,自己確實無話可說,可這世上哪有天衣無縫的事兒。
今日之事所有證據均指向自己,人人都認定了似的。可追本溯源,自己有什麼理由要這麼做?是,後宮是一個不需要太多理由的地方,可誰會去做無利之事?蕭淑儀死了難道我江妘笙能得什麼好處?況且要謀害皇嗣,怎會不籌劃周詳?蕭淑儀落水時居然無人看見,這上上下下要打點多少才能做到這樣,就憑我江妘笙,一個進宮不到一年的人能做到?再者說,沒人看到,並沒有人親眼看到是我推蕭淑儀落水的呀,有的只是那個香囊。
江妘笙自己想著這些,不由得攥緊了袖子。
自己想到有何用?皇上不會想到……當初皇後布下的局,還不是讓明如月在皇上心里一落千丈?
自嘲一聲,她合目靠在牆上。
是了,明如月……明如月也是在這宮里生存了五年的女子啊。怎會沒有心機手段?
早就在暗地里聽過明如月進宮五年聖寵優渥,卻一直無所出,所以對蕭淑儀懷孕一事一直耿耿于懷。而自己又在這風口浪尖上一躍成了修媛,怎不讓她明如月忌恨。呵,好一個一箭雙雕的計策啊!
只是那香囊……鬱詩嵐……這宮里當真涼薄至此啊!
鬱詩嵐原本送給自己的香囊早就沉入水底,而今天出現的這一個,除了鬱詩嵐還能有誰做得出一模一樣的?那手工精巧,是很費工夫的,這些日子日夜趕工,必定是這樣才清減了吧!鬱詩嵐,你一定很後悔當初怎麼做得這樣復雜吧!
今日宸妃的舉動確也有些怪異,可江妘笙對宸妃只有示好,對明如月大家卻已撕破臉皮,何況鬱詩嵐是明如月的人,江妘笙又怎會疑到宸妃頭上。
所以在嘉則殿里連莫輕寒都很是佩服宸妃了。
“如此一來,就算江妘笙僥幸逃脫,以後也會和明如月作對。我等落得清閒。”宸妃笑著飲了一口茶,“不過我看不出她有什麼機會能逃脫。用鬱詩嵐還是為了以後好對付明如月……”
“當初鬱詩嵐來投,娘娘怎麼就信了她?”莫輕寒對于後宮的事一向不清楚。雖都是心機謀算,可對這後宮的女人,自己卻真正想不出個所以然來。這些女子若是放在宮外,任誰都可留下一段千古佳話,可她們都進宮了,都齊聚在了一起。縱然莫輕寒自負才學了得,對著這一群玲瓏心肝也是望而生畏!
宸妃笑著搖了搖頭,“怎麼,莫先生認為我不該信?”
“自然不是。輕寒只是佩服娘娘有識人之明。”
“在這宮里,若沒有識人之明,早就被人害死了,還能在這里同你說話?這個鬱詩嵐,我初見她時就覺得是個精明的人,在宮里這些時候也不難看出她是個八面玲瓏的人。”說到這里宸妃笑了,“再說了,她家學淵源,見風使舵四個字可沒人比得上。皇上對明如月雖還沒有完全嫌棄,可終究是生了嫌隙之心。鬱詩嵐看得明白,我想著這時候她也該來我這兒了。”
莫輕寒受教一般點了點頭,聽宸妃說起鬱詩嵐的家世也是一笑。
“是了,江淮鹽道使鬱大人,這說來倒真是家學淵源了,八面玲瓏、見風使舵,這八個字鬱容華倒是學到了九成九。”
宸妃頓了頓,看著香爐里燃放的煙氣,嘴角的輕松得意慢慢退去。
“這次也真是及時,蕭淑儀懷的是一個皇子。若是讓她生下來,豈非是要弄出許多麻煩……”
莫輕寒聽宸妃如此說,知道她是擔心靖王。她和靖王究竟有何淵源,自己一個謀士自不會多問,當下也只是笑笑,並不接話。
“這些年宮里再無所出,朝堂上只怕已經開始動搖了吧?”宸妃看著莫輕寒不容他再逃避不答。
“是。這些年娘娘為王爺做了許多,王爺都記在心里。如今朝堂上已經有人暗中向王爺聯絡了。”
宸妃點了點頭,目光落在虛無的一點上。聽得莫輕寒如此說,她心中自是松了一口氣,卻不知為何,浮起了一絲倦意。這些年來籌謀算計,當初那一樹桃花下的誓言是否早已隨風散去?不,不會的……逃避抑或是自欺欺人,總之要給自己一個希望,所以,那個誓言依然在,堅如磐石。
“娘娘,天色不早,微臣先告退了。”
“嗯……”
明如月手中的茶已經涼透了,她卻沒有發覺,依舊往唇邊一挨,黛眉一挑,覺察出來也沒說什麼,只擱在了桌上。她美目一轉,視線落在鬱詩嵐身上。
“你也不用傷心,江妘笙是怎樣的人,你能說得清楚?只是如今這局面……倒是像宸妃的手筆,你也該慶幸那香囊你是送出去了而和你再無瓜葛,不然……”
鬱詩嵐一臉哀戚低著頭也不說話,停得久了方才點了點頭道:“貴嬪為詩嵐考慮,詩嵐怎會不知好歹。只是詩嵐萬萬不信江修媛是那樣的人。”鬱詩嵐咬著下唇緩緩抬頭望著明如月,“還望貴嬪能在皇上面前美言幾句,救救江修媛……”
明如月聞言笑了一聲,極為短促。
“哦……怎麼,你倒是想幫她?”
鬱詩嵐站了起來,低著頭顯得有些局促的樣子。
“嬪妾……嬪妾確實也嫉妒江修媛……也是小女兒心性喜歡攀比……只是貴嬪也知道,我與江修媛是一道進宮的,說起來也是緣分。她待嬪妾也還是好的……嬪妾……嬪妾實在不忍見她如此下場。那暴室豈是個好相與的地方?貴嬪也說了,這是宸妃設下的局,還望貴嬪救救江修媛吧……”說到這里鬱詩嵐跪了下去。
明如月嘆了一聲,起身扶起她。
“難為你還這麼顧念當初。”這樣的人,可以托付吧……不是沒有算計,卻也有不忍……鬱詩嵐啊鬱詩嵐……
“只是你也知道宸妃的手段,如今字字句句都指向江妘笙,你我能有什麼好辦法?”頓了頓,她喑啞了聲音,“況且……留下這個江妘笙,皇上只怕再難見到鬱容華了……鬱容華可考慮清楚了?”
“我……”
明如月擺了擺手打斷了鬱詩嵐的話,“你也不必跟我說什麼,宮里就是這般無情。罷了,今天也折騰了這麼久,你先回去歇著吧,凡事把利害關係考慮清楚了再說。”
鬱詩嵐還想說什麼,可看見明如月那灼灼的眼神,也都咽了下去。
“是……嬪妾告退。”
陽光從紫黑色的桌案上折射開來,明晃晃灼了人的眼。但慕容皓坐在那里卻沒有一點兒要挪動的意思。今天是中秋,但是因為西北的戰報和蕭淑儀的事兒,已經沒有誰有心情去過問月亮是不是圓了。宮里各處不過是挂些彩飾應應景。
江妘笙被關已經是第四天了吧……慕容皓將手里的折子扔在桌子上站了起來,卻又愣住,不知要往何處去。他緩緩地又坐了下來,以手支額,後宮朝堂已讓他覺得力不從心,當初母後費盡心力讓自己登上這寶座,自己也暗暗發誓絕不辜負母後一番心意,定要為這江山社稷做一番功業。可這些年下來卻是一事無成。他不由得有些恍惚,或許,自己並不適合……
“皇上?”清緩如水的聲音繞過耳,繾綣入心。慕容皓收回神思見皇後正看著自己,便伸手將其拉過。
“越發消瘦了……”
皇後笑了笑,臉色在陽光下如同透明的白瓷,幾乎沒有一點兒血色。
“皇上在為什麼事愁心?”眉間的輕愁斷不是為了西北的戰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