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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

時間:2012-09-28 19:33   來源:中國臺灣網

  終于那個學年到了盡頭,跟老師、助教和紀律道別的那一天也到了。孩子們離開學校,跟家人團聚。有些人因為距離遙遠,經濟又拮據,打從去年十月起就沒有跟家人見過面。

  阿摩司的行李都打包好了,他不耐煩地在他的小床邊等待,等著鈴聲響起,當班的雜役大喊:“阿摩司?巴迪請到大廳來”。每次聽到鈴聲響起,他的心就越跳越快,可是他必須等得比平常還久,因為他的父母被困在連接佛羅倫薩和博洛尼亞的高速公路上。他們終于在午餐時間趕到了,而那時候阿摩司已經煩躁得失去了胃口,于是他們就立刻起程回家去。阿摩司想趕快回家看他的朋友,或者騎著腳踏車出去繞一圈,去看看史黛拉,帶它離開馬廄,去吃點新鮮牧草。基本上,一天就算有四十八個鐘頭,也只能完成他所有計劃的一半。

  可是等他回到家,他發現只有祖父母和弟弟正焦急地等著他回家,他的玩伴都到田里去幫父母的忙了。沒關係,他明天就會見到他們了,無論如何,他現在都已經樂到九霄雲外了。要確切描述一個孩子離家好幾個月後,剛剛從寄宿學校回來的心情,根本是不可能的事。那是一種極度甜蜜的感覺,連蜜蜂都不知道該如何釀出那麼甜的蜜來。那是一種無與倫比的平靜,一種天真、無窮盡又難以解釋的喜悅,分離的痛苦、憂鬱的時刻、嚴格的紀律、朋友的嫉妒、老師的不可理喻,這種種痛苦記憶都可以因此消失殆盡 ……為了回家的喜悅,值得他付出昂貴的代價,忍受分離的折磨。

  那年的夏天十分酷熱,阿摩司迫不及待想要跟家人到海邊去玩。他們會住在父親的一位阿姨的家。那位姨婆,尤金妮雅小姐,在利多迪卡馬約雷( Lido di Camaiore)有間公寓。不過要到那個天堂樂園去享受,他得等到八月,而現在才六月,目前他只能在鄉間找些事情來做了。

  一天早上,住在附近的朋友塞吉歐過來找他,給他看他最新的發明。那是一個新彈弓,威力絕對比他們先前做的任何裝置更強,也更準確。塞吉歐找到一根長得特別好的分岔樹枝。他把樹枝的皮剝掉,削成適當的大小,再去找來一個舊內胎,用剪刀剪了兩條四十厘米長的帶子來。他把兩條帶子的一端分別在樹杈的兩端固定,另一端綁在一塊橢圓形的皮革上。皮革的兩端各開了一個小洞,他把帶子穿過去,然後再用一條堅韌的細線綁緊。一完成這件工作,他立刻跑去找剛從學校回來的朋友,把這個寶貝拿給他,作為友誼長存的象徵。接著,比賽就開始了。巴迪家的院子里有兩棵松樹,兩個男孩子會找個適當的位置,周圍要有很多石頭,然後輪流用彈弓對著院子其中一棵松樹射石頭。那兩棵樹一如往常不動聲色,默默承受他們的攻擊,並繼續為他們遮陰,倣佛它也一起策劃了這場淘氣幼稚的遊戲。

  八月一日那一天,巴迪一家人終于出發去海邊了。尤金妮雅姨婆的公寓很寬敞,可是一次住上兩家人就變得很擠了。阿摩司跟范妲姑姑住同一個房間。范妲姑姑並不是他的親姑姑,而是他爸爸的遠房姻親,但他還是叫她姑姑,以表示親密和尊敬,這也是他們家的習慣。阿摩司特別崇拜范妲姑姑,也許是因為晚上睡覺前,范妲姑姑都會說些天馬行空的故事給他聽。有時她會跟他聊動物。譬如她會描述食人魚的食欲有多驚人,或是海鱔有多兇猛,讓他的想象力隨之奔騰。還有些時候,在初中教文學的范妲,會跟他說作家維爾加(Verga)的故事,或者念詩給他聽,其中如果有阿摩司還不懂的詞,就解釋給他聽。而且阿摩司也快升上五年級了,所以他常會向她打聽各種信息:考試有多難、最常考哪些問題、及格的比率有多少,諸如此類。范妲永遠是最有耐心的老師,總是盡量滿足他的好奇心,同時也趁這個機會增進他的文法知識以及邏輯分析能力,並讓他對當代歷史有基本的概念。阿摩司不是個用功的學生,他更喜歡到外面跑跳,喜歡朋友的陪伴更甚于書本,盡管如此,他還是著迷地聽著范妲姑姑說話,她有時會說到忘了時間,直到夜深了,兩人終于被睡意徵服,談話聲這才被大海低沉幽暗的颯颯聲取代。

  早上阿摩司醒來時,房間里會只剩下他一個人,姑姑已經出去了。這時他會喊母親來,要求要在床上喝咖啡,她一定會拒絕他的要求,好哄他下床。吃過早餐,阿摩司會出門,到“好朋友沙灘俱樂部”去,他特別喜歡那里,是因為那里的設備很好。現在這片維護良好的海岸線上,每間俱樂部都一定有蹺蹺板和蕩秋千,但是除了這兩樣外,那里還有吊環及高空秋千。兩個吊環各自用一條繩子綁著,阿摩司喜歡抓住吊環,然後頭下腳上,身體垂直倒立。成功倒立的那一刻,他是多麼興奮啊!當然年紀大的尤金妮雅姨婆和其他親戚都怕他會受傷,可是他們的擔心只會讓他更加興奮,因為實在不得不說,他就跟許多同齡的孩子一樣,很愛賣弄。

  他也常常跑去找救生員拉斐爾,拉斐爾會把一個很大的貝殼放在他的耳朵上,跟他說:“你聽,這是海的聲音!”拉斐爾有強壯的手臂和肌肉,就像舉重選手一樣。阿摩司非常佩服他勇猛的力量,喜歡用自己的小手去碰拉斐爾肌肉發達的手臂。他納悶著,不知道擁有運動員般的體格是什麼樣子,然後還幻想自己成為拳擊手、摔跤手或空手道冠軍。所以那段時間,拉斐爾是他的偶像,是活力、勇氣與男子氣概的象徵。除此之外,拉斐爾也在那一年教了阿摩司遊泳。跟巴迪先生討論後,他們決定每天早上七點在海邊碰面。拉斐爾會在海邊等巴迪父子來找他,然後用力劃一艘小船到海上去。到了浮標處,他就會停下來,把槳放下,把一條繩子綁在槳架上。接著拉斐爾巧妙地把繩子的另一頭繞在阿摩司的腰上,然後請阿摩司自己跳下水。可是阿摩司嚇死了,不肯跳下去。好言好語求了幾次仍然不成後,拉斐爾決定這樣不行,不再多費唇舌,直接把阿摩司舉起來丟到海里去。幾秒鐘後,阿摩司發現拉斐爾就在他旁邊的海水里,他沒有時間把害怕變成眼淚,努力專心讓自己的動作稍微有點規律。拉斐爾用沉著的聲音發出精確的指令,阿摩司慢慢感覺他的害怕變成了快樂。這時他的父親也在船上一臉滿足地看著他,偶爾給他幾句鼓勵。阿摩司很快就能依照指示揮動手腳,也就是說,他學會遊泳了。這個任務完成了。他會遊自由泳、蛙泳,後來,也學會了仰泳。

  那年沙灘俱樂部要舉辦遊泳比賽,所以阿摩司一定得趕快進步才行。拉斐爾總是在附近給他適當的教導,或者偶爾給他一點提示,甚至親自為他示范個中秘訣。阿摩司只要打定主意參加比賽,就一定鉚足全力,因為他很討厭輸。對他來說,每次失敗都是一次恥辱,他不只會哭,晚上還會睡不著覺。

  海邊的假期在八月十八日結束。整體而言,阿摩司並不會不想回家,畢竟他在家里總是能找到新鮮事做。家里拆掉了舊柴房和阿摩司口中的“暗室”,在原來的地方蓋起了連接一個小工作室的新回廊。此時工程尚在進行:回廊已經蓋好了,工作室的牆面已經涂上灰泥,地板也完工了。

  九月一日,新的房間裝修完畢,阿摩司立刻發現了新樂趣:坐在書桌前,被書本、筆和筆記本圍繞。他幾乎升起一種讀書的欲望,這對他來說是完全陌生的感覺。

  十月一日是他必須回到學校的日子。因為這是他最後一次回到那個地方,所以他沒有平常那麼難過。明年情況就會完全改觀了。他會到離家比較近的地方念書,會有更多自由做自己喜歡做的事,也會有更多空閒的時間。就這樣,他懷抱這些期待,跟父母道別,準備面對五年級的挑戰,以及將總結他人生這段篇章的考試。

  4319  11  失明

  “主啊,請寬恕我的罪,我為我的罪悔改。我犯了罪,就應該受到你的懲罰 ……”阿摩司和同學們以這段禱詞開始了新的學年。他們站在自己的位子上,雙手合十,一起念頌,吉安普里尼小姐在走道間巡視,也跟他們一起禱告。禱告完,大家立刻互相寒暄、擁抱。那是一種奇異的歡愉氣氛,上頭罩了一層淡淡的鄉愁,因為暑假的回憶還近在眼前,同時也擔心著這一學年即將面對的挑戰。

  大家一坐好,老師就開始解說《聖經》。她從《創世紀》開始,十分投入地講述一個又一個故事,一直說到上帝創造了亞當與夏娃。孩子們都很喜歡聽她熱切敘述這些精彩的故事,所以都聽得很安靜、很專心,只有偶爾怯怯地打斷,提出疑問。吉安普里尼小姐後來又詳細述說了亞伯拉罕和兒子以撒的事跡,也略微提到了以實瑪利。以實瑪利是亞伯拉罕和夏甲所生的第一個孩子,而夏甲是亞伯拉罕不孕的妻子撒拉的女仆。

  孩子們花了好幾個鐘頭猜測雅各的探險,他們很喜歡約瑟多災多難的人生以及奇妙的遭遇。他們記住了以色列十二支派的名稱,甚至還會在休息時間互相挑戰,要對方背出這段時間學到的《舊約》章節名稱或人物姓名。

  這是吉安普里尼小姐最後一年教這個班級,所以她每天早上都盡心盡力,要確保她的學生明年進入初中時,都能順順利利。她的打算是,這一年結束時,他們都能學會基礎代數,開始涉獵邏輯分析,再加上她本身很喜愛大自然,所以她也經常提到光合作用這個主題。她希望孩子們都能喜愛動植物,認為他們都應該學會一輩子尊重與欣賞美好的主所創造的一切。

  孩子們聽著老師的解釋,同時用手指頭摸索著各大洲的立體地圖。她會一邊解說,一邊從一張桌子走到下一張桌子,確定他們的焦點都放在正確的地方,這樣他們才能慢慢對這個世界的形狀有清楚的了解。

  她還是會安排到鄉間的旅行,也讓班上的學生跟幾個德國家庭通信。兩邊借由交換錄音帶保持聯絡。她的學生會錄下詩詞、歌曲,東扯西聊,然後收到遠方的家庭用不太流利的意大利語談他們在日常生活中發生的事。孩子們會談到學校的事,還有他們平常玩的遊戲。阿摩司不止一次錄下歌曲,他的同學們後來都會記得一件事,那就是有一次阿摩司在唱一首那不勒斯民謠時,唱到一個特別高的音,讓麥克風破音了,于是他們只好把這一卷不完整的錄音帶寄到德國去。

  在傍晚時,五年級的學生偶爾可以額外享有十分鐘左右的休息時間,這讓阿摩司和朋友們更有機會接觸到初中的學生。我們的主角就是從學長們口中,第一次知道有一種很特別的飲料,可以讓喝下飲料的人肌肉變得特別強壯,人也會變得勇猛好鬥。這種飲料的調法,是把一顆阿司匹林溶解在一杯可口可樂中。得知這個信息後,接下來阿摩司只需要想出一個辦法,不必謊稱發燒或其他不適,就能拿到一顆阿司匹林。他鼓起勇氣往醫務室走去。最近這幾天,因為護士艾娃不舒服,所以是一個年輕護士來代班。他跟護士說他頭很痛,請護士給他一支溫度計。他把溫度計夾在腋下後,就趁那個女孩子去照顧其他病人的時候,用手去摩擦溫度計的尾端,並小心不要摩擦過頭。要是溫度不夠高,他就第二天再試一次,最好不要太過冒險,免得詭計被識破。等護士回來,他的心臟簡直都快跳出來了。護士看了水銀的高度後說:“對,你確實有一點發燒,不過並不嚴重。躺上床,把自己包在被子里,明天就好了。 ”“可是我的頭好痛,”阿摩司抗議,“能不能至少給我一顆阿司匹林?”遲疑片刻後,女孩子答應了。她找到藥丸,連同一杯水一起給了阿摩司。阿摩司假裝猶豫不決,不太情願把藥吞下去。年輕護士不耐煩地說:“你到底要不要吃藥啊!”這時剛好隔壁房間有孩子的聲音在叫她,這短暫的空當已足夠讓阿摩司把藥片偷偷放進口袋,然後等護士回來時,他就張開手給她看,而杯子也是空的。他急忙離開醫務室,直接走到飲料販賣機面前,花了一百里拉(意大利貨幣,625里拉=1美元,現已被歐元取代。)的硬幣,買了一小瓶可口可樂。

  喝下特制配方後,阿摩司覺得他的頭有一點暈,不過也可能只是他自己的想象。他跑去找朋友,跟他們說這段冒險經歷,他覺得朋友們都很佩服他、崇拜他,當然好奇也佔了很大一部分。

  後來他去找安東尼奧,就是把這個秘密配方告訴他的那個男孩。一找到安東尼奧,他就立刻把他剛剛做的事告訴了他。安東尼奧聽他說完,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說:“我不得不說,你很勇敢,也很聰明,不過不要太常喝,因為水楊酸,也就是我們所說的阿司匹林,一旦溶解在可口可樂里,就變成一種毒品了,那東西對你很不好。”

  安東尼奧教訓起這個小學弟來,現在阿摩司覺得有點泄氣和失望了。他大膽的行徑並沒有帶給自己任何顯著的利益,卻反而可能危害他的健康。他向安東尼奧說再見,回宿舍去躺在床上,沒多久就發現自己全身冒汗。他的心跳得比平常還快,讓他很緊張,也輾轉難眠。第二天早上醒來,他覺得好像沒事了。他跳下床,迅速梳洗,準備上課,盡量不去想他前一天晚上做了什麼。

  事實上,阿摩司十分注意自己的身體狀況。他很喜歡鍛煉體格,也很愛運動。所以他覺得待在寄宿學校里,就好像被困在籠牢里一樣。也許是因為這樣,當他聽到學校即將為所有的寄宿生辦一場運動會時,他興奮極了。會有田徑賽、體操、足球賽以及許多其他活動。大家都很興奮,迫切期盼那個大日子的到來。

  運動會開始的那天,是一個美好的五月天,艾米利亞的鄉間幾乎浸淫在跟托斯卡納一樣的燦爛陽光中。那個星期日早晨,所有學生和助教在大院子里集合,準備進行開幕典禮。馬庫奇歐校長先上臺說話,對這個新活動表示欣喜,因為他認為運動具有基本價值,一定要多加實踐。他鼓勵大家發揮運動精神,堅持到底,最後他希望大家玩得很開心。現在比賽終于可以開始了。

  阿摩司幾乎所有的比賽都參加,甚至也贏了幾面獎牌,可是他沒有通過跳高的初賽,必須繞著大院周圍跑步的馬拉松比賽也半途退出。

  下一個星期日有足球比賽。阿摩司本來負責防守中場,但後來取代突然生病的同學,成為守門員。

  比分來到一比一,對方的中鋒剛好把球對準球門踢過來,阿摩司必須跟他正面對決。球打中阿摩司的右眼,正是讓阿摩司看得到燈光和顏色的那只眼睛。他從地上站起來,發現自己的視力模糊了,一股劇痛讓他不得不退出比賽。他到了醫務室,護士立刻幫他點了眼藥水。幾個鐘頭後,仍未消退的疼痛與紅腫開始讓年輕護士擔心了。跟助教討論過後,她決定打電話給阿摩司的父母。

  翌日,阿摩司的母親搭第一班火車來到,急忙帶兒子到雷吉歐的醫院去看布魯諾醫生。她在出發前設法找到葛蘭嘉教授,是葛蘭嘉教授向她推薦這位醫生的。

  稍微檢查過阿摩司的眼睛後,醫生要他躺下,並向他母親解釋,因為球的撞擊導致眼球出血,他必須立刻止血才行。接著他走到男孩身邊,一只手穿過他的頭發,要他安心,然後把護士叫來。護士站在醫生的對面,兩人一起把幾只很小的水蛭放在小病人的眼睛和太陽穴之間。利用水蛭吸血的特性,可以讓眼睛內的血壓恢復正常。

  事實上,那幾只小東西很快就吸飽了血,全身漲大,必須換上新的水蛭。阿摩司並不痛,只覺得有些癢。與此同時,他母親看到這種手術方式,得極力壓抑自己的驚恐才行。醫生離開前,向他們表示他希望可以保住阿摩司一點殘存的視力,但是也毫不掩飾他的擔憂。

  阿摩司回到學校上課時,眼睛上綁了繃帶,所以他什麼也看不見了。這種狀況讓他開始想到,他有可能真的徹底失明,他必須為這個結果做好準備才行。果真如此,他就必須從有部分視力的班級,轉到完全看不見的班級。這個想法讓他產生前所未有的焦慮。

  他試著把這件事跟幾個同學說,說了以後,他就感覺好多了。從那時候起,他就努力讓自己適應這個念頭,就好像人也得學著跟不怎麼討人喜歡的新同學相處一樣。

  拆掉繃帶後,阿摩司就明白,他的視力幾乎完全失去了。他連自然光和燈光都分不出來。他感到失落,也很困惑。他希望事情會慢慢回復原樣,可是那只是他的妄想。

  與此同時,學年也結束了,大家都回家去過節。盡管發生這些事,阿摩司還是很開心,他完全沒有想到什麼命運在眼前等著他。

  一天早上,他抬起頭來,把眼睛朝向天空,對著太陽,他可以感覺陽光曬在頭上的熱度,這時他了解到,他再也看不見了。他陷入一股恐懼與絕望的情緒中。眼淚立刻涌出他的眼眶,他邊哭泣邊大喊母親。她跑到兒子身邊,拼命抱住他,不願意讓他承受那恐怖一刻的痛苦。可是盡管早已預料到終究要面臨這痛苦的事實,她也承受不住悲痛,哭了起來。阿摩司從來沒有見過母親哭,她的眼淚深深觸動了他。他很想安慰她,可是他感覺那麼迷惘與無助。在那絕望的擁抱中,他感覺到驚恐,並且徹底的孤單。他還不滿十二歲,也才剛念完小學。暑假才剛開始。到海邊度假時,他能做什麼?他要怎麼跟朋友一起玩?他們以後又會如何對待他?

  在家里,雖然中午一起吃飯時,大家都盡量談別的事,他還是感覺氣氛很沉重。偶爾甚至還有尷尬的沉默,安靜得連蒼蠅的嗡嗡聲都聽得到。因為巴迪家的牆很厚,即使在夏天,屋內也很清涼,所以連蒼蠅都飛進來避暑了。晚餐後,阿摩司回房間躺一會兒,他母親不想留他單獨一個人,就跟他進去,躺在他弟弟的床上,陪在他身旁。艾蒂很想問兒子一個問題,可是又不敢開口。她想知道他現在看得到什麼。她想知道光明是否已經向黑暗屈服 ——那感覺充滿恐懼與折磨的黑暗,他們一直那麼努力對抗的黑暗。他們做了那麼多犧牲,懷抱那麼多希望,無數次往返都靈,結果她兒子還是注定要活在黑暗中,一想到這里,她就幾乎無法承受。她把臉埋在枕頭里,哭了起來。

  阿摩司問:“媽媽,你為什麼哭?”他能體會她痛苦難耐的心情。母親沒有立刻回答,因為她哽咽得幾乎說不出話來。然後,她努力打起一點精神,很快問他:“你現在只看得到黑暗了嗎?”

  “不是的,媽媽。”阿摩司怯怯地回答。

  “那你看到什麼?”

  “我什麼都看到了,也什麼都沒看到。”他回答。停頓片刻,他繼續說:“我看到我想看的東西。我看到我的房間、櫃子、床,可是我看得到那些東西,是因為我知道它們在那里。”

  他母親不太能理解他的意思。然後,她想起第一次跟寄宿學校的校長馬庫奇歐博士見面時,校長向她解釋,黑暗也是一種視覺,因此,那是曾經看得見的人才有的特權。因為一次意外,馬庫奇歐校長也成了盲人。“盲人,”他特別強調,“是看不見黑暗的,就像聾子聽不到安靜一樣,因為安靜也是一種聽覺,是聲音的反面。事情就是這樣。”當時艾蒂沒有多去想這件事,因為那時阿摩司還看得到,她心里也一直希望他永遠都看得到。可是現在她又想起那些話,她完全懂了,也因此得到了一點安慰。此外,她知道除了向前看,一如往常幫助兒子外,她也不能再多做什麼了。現在,她將比以往更盡心盡力來幫助他;她會一直鼓勵他;也許一切都還有希望。

  阿摩司無法承受母親的悲痛。他從來沒有見過她這麼沮喪,他幾乎要不認識她了。突然他跳下床,跑到他父母的床上去,他發現父親躺在床上,但並沒有在看報紙。他在父親身旁躺下來,伸長手抱住父親,然後幾乎是立刻就睡著了。

編輯:劉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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