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尼敲了敲,然後打開了門,還沒走出兩步,就一陣騷亂。康妮尖聲叫著他的名字,撲進了他的懷抱。她身上鮮艷的黃裙子膝蓋部位磨損了,呈黑色,她一定是幹什麼了。光澤柔順的黑發則已經散開,兩個鮮紅的蝴蝶夾挂在她臉頰邊。後進門的湯姆關上了門,門外的秋風掃起亞瑟大道上的落葉和垃圾,吹過了柯里昂家門前的臺階,一直向休斯大道吹去。臺階上,站著兩位來自布魯克林區的前拳擊手,肥碩的鮑比阿迪瑞和強尼拉薩拉,他們正抽著煙,談論著巨人棒球隊。康妮用瘦小的胳膊摟著桑尼的脖子,在他臉上響亮地親了一下。邁克爾正在和保利加托下棋,看見桑尼,他馬上跳了起來。弗雷多則從廚房里衝了出來,大家都出現在了房間里,像是一個周日下午的聚會,所有人都知道桑尼和湯姆來了,招呼聲在各個房間里回蕩著。
木樓梯向上的書房里,佔科阿班旦多從一把簇絨皮椅上站起來,關上了門。“好像桑尼和湯米第一次露面一樣。”他說。只要不聾的,都聽到了這幫孩子叫喚著彼此的名字,還樂此不疲,完全沒有這個必要。維托坐在書桌旁的直背椅里,黑發整齊地向後梳著,手指在膝蓋上輕輕敲動。他說:“咱把這兒先擱一下,我想去看看孩子們。”
“我早就說了,”克萊門薩還在繼續說,“馬里波薩就要氣得爆血管了,”他從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塊手帕擦鼻子,“我有點感冒。”他朝維托揮了揮手帕,似乎是想證明自己的話。克萊門薩長得很結實,臉圓圓的,頭頂早謝。他粗壯的身子塞滿了佔科旁邊的一把椅子。他們之間隔著一張桌子,桌上放著一瓶茴香酒,兩個酒杯。
泰西歐也在,他站在窗邊一個座位前,注視著窗外的休斯大道。“埃米利奧派了個小弟來見我。”他說。
克萊門薩說:“還有我。”
維托很驚訝:“埃米利奧認為是我們搶了他的威士忌?”
“沒有,”佔科說,“埃米利奧沒那麼傻。是馬里波薩覺得我們在搶他的威士忌,而埃米利奧則認為,我們可能知道是誰幹的。”
維托的手摸著下巴。“怎麼會有人這麼蠢呢?”他說,是指朱塞佩馬里波薩,“還使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
“他找來埃米利奧幫他做事,”泰西歐說,“還有點用。”
克萊門薩說:“他手下還有巴茨尼兄弟,羅薩多兄弟,托馬西諾西奎曼尼,弗蘭基潘坦吉利……媽的,陣容強大啊……”克萊門薩連連揮手,表示馬里波薩的兄弟真的都很強悍。
維托端起書桌上裝有黃色斯特雷加的酒杯,喝了一小口又放下。“這個人,”他說,“有朋友在芝加哥軍隊里,塔塔格里亞家族也受他控制,他背後有政治家和商業巨頭在撐腰……”維托攤開雙手,“我怎麼會因為一點小錢而與他為敵呢?”
泰西歐補充道:“他跟卡彭K ()也有私交,他們是老朋友了。”
克萊門薩說:“現在芝加哥軍團是弗蘭克尼帝掌管了。”
“尼帝自認為掌管而已,”佔科說,“卡彭做老大後,發號施令的人就是利卡了。”
維托大聲嘆了口氣,而他面前的三個人沒有出聲。盡管維托已經四十一歲了,但還是保持著青春容顏:頭發烏黑,肌肉發達,橄欖色的皮膚上,也沒有皺紋橫爬。雖然年紀相倣,但他看起來比克萊門薩和佔科都要年輕,比泰西歐更是年輕許多,因為泰西歐現在看起來就像個老頭。“佔科,”維托說,“軍師,他是真的有這麼蠢,還是——?”他聳聳肩停頓了一下,“還是想借機搞點別的?”
佔科思慮著這種可能性。一個身材修長的男人長了一只鷹鉤鼻,這讓他看起來總是有點憂慮的樣子。他長期消化不良,一直像喝威士忌一樣,每天和水吞服兩片消食片。
“朱塞佩沒那麼傻,他讀得懂法令。”佔科說,“他知道禁酒令就要取消了,拉孔蒂這件事,我看他是想在禁酒令廢除後成為主事人。不過我們要記住,跟拉孔蒂的生意還沒做完……”
“拉孔蒂已經死了,”克萊門薩插話說,“他還不知道這回事呢。”
佔科說:“他還沒死,不可低估羅薩里奧拉孔蒂。”
泰西歐搖搖頭,似乎滿懷歉疚地說:“他跟死了也沒什麼兩樣了。”他從外套里面的口袋掏出一包煙,接著說:“他的大半兄弟都投靠馬里波薩去了。”
“他真的死了才算!”佔科厲聲說道,“而且要是他真死了,我們就得小心了。一旦禁酒令取消,我們就都得聽喬的了。他會成為主事人,由他來劃分這塊蛋糕,最大那份當然就是他的了。馬里波薩將成為眾大家族中最有勢力的人,無處不在……紐約,所有地方。”
“除了西西里島。”克萊門薩說。
佔科沒理會他,接著說:“不過,就像我說的,拉孔蒂還沒死——喬現在最關心的是這點,他要找到拉孔蒂。”佔科指著泰西歐說:“他覺得是你在搶他的貨,或者你。”他轉向克萊門薩,“或者我們,”他對維托說,“他現在還不是想跟我們搞事,至少在搞定拉孔蒂之前不是。他現在是想搞定偷貨的事。”
維托拉開書桌抽屜,掏出一盒德諾比利雪茄打開。他對克萊門薩說:“你同意佔科的話嗎?”
克萊門薩雙手蓋在肚子上。“馬里波薩沒把我們放在眼里。”
“他誰都不放在眼里。”泰西歐說。
“對喬來說,我們只是一群娘們,”克萊門薩在椅子里難受地扭動著,臉微微潮紅,“我們跟他踢出去的愛爾蘭幫一樣,都是無名小卒。我覺得他不會在乎跟我們搞什麼事。他人力財力都有了。
“我不覺得。”佔科喝完最後一口茴香酒,“馬里波薩很蠢,目中無人,這兩點我都同意。但他的手下並不蠢。他們會認識到搶下拉孔蒂地盤的重要性。等這件事完成了,劫酒的事就不在話下了,只是小錢而已。”
維托點燃一支雪茄,轉向了泰西歐。樓下,一個女人用意大利語大聲說了一句話,一個男人也大聲回應了一句,大家都笑了起來。
窗邊座位旁,泰西歐在黑色煙灰缸里摁熄了煙頭。“喬並不知道是誰劫了他的貨。他把矛頭指向了我們,然後就坐等事態發展。”
佔科幾乎大喊:“維托,他是在給我們訊號,如果我們在偷他的貨,就最好停下來。如果沒有,就最好找出是誰,並去阻止——為我們自己好。他手下的頭目們知道我們沒那麼蠢,去偷幾個小錢。但他們現在精力放在拉孔蒂身上,算計著要我們來幫忙處理這檔子齷齪事,幫他們解決這個問題。這樣他們就不用分心了。我敢打賭,絕對是巴茨尼兄弟想出玩這麼一招的。”他從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支雪茄,撕開了包裝。“維托,”他說,“聽你軍師的沒錯。”
維托靜候著,讓佔科冷靜下來。“這麼說來,我們現在正在為跳腳喬伊馬里波薩辦事嘍。”他聳聳肩,“怎麼樣,”他對其他三個說,“還不知道那些小偷是誰?他們肯定要出售那些威士忌啊,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