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午戰爭無論對日本還是對中國都是一個大的衝擊。對日本來說,幾千年來日本都把中國當做一個龐大的國家,甚至有很長一段時間以中國為師。甲午戰爭是日本第一次完勝中國,顯示了日本向西方學習的成果。而對于中國來說,日本是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對手,原本近在咫尺的小島國突然崛起強大到能夠擊敗自己,這種衝擊和震撼比之前敗給任何一個歐美國家更大。
因此,在甲午戰爭以後,隨著民族危機的加深,一批新式知識分子開始認識到,要改變中國被瓜分的厄運,光是在器物上進行革新是遠遠不夠的,還必須引進西方先進的資本主義制度,這就在近代中國形成了一股維新變法的新思潮。
康有為、梁啟超等知識分子成為民族資產階級的代言人並不是偶然的。自清政府開放民間設廠限制以後,有相當一批官僚、地主和商人打著“實業救國”的旗幟,投資紡織、面粉、火柴等輕工業,著名的張裕釀酒廠、商務印書館等一批民族企業就在此時應運而生。盡管如此,新興的中國民族資產階級實力仍然微弱。以著名的“紅頂商人”胡雪岩為例,這位以胡慶余堂馳名天下的商人一度在江浙呼風喚雨,顯赫一時,晚年卻不幸卷入了左宗棠與李鴻章的官場派係傾軋中,又在與英國商人的“生絲戰爭”中一敗涂地。一夜之間,一個杭城巨富變得赤貧如洗,還遭到抄家的厄運,終在貧病交加中結束了生命。民族資產階級面臨著國內封建官僚和國外資本的雙重壓榨,他們有“強國”和維新的本能要求。而要表達這種訴求,他們只能依靠在中國古代社會最受尊重,能把自己的觀點“上達
天聽”的士大夫知識分子。
就這樣,在甲午戰爭結束後,一批被戰敗深深刺激神經的士大夫知識分子站出來,代表民族資產階級發出了改革制度的呼吁。康有為在19世紀90年代初寫就了《新學偽經考》、《孔子改制考》兩本著作,借批駁漢學、托古改制來宣傳他的維新思想。1895年,《馬關條約》簽訂的消息傳到國內,適逢會試之期,在京應考的士人義憤填膺,紛紛上書反對。康有為正是在此時成為變法的核心人物。他發動士子上書,要求拒絕對日賠款,實施變法。他表示,如果要“籌自強之策,計萬世之安,非變通舊法,無以為治。”這場“公車上書”運動為維新變法運動準備了輿論條件。
公車上書後不久,康有為又多次上書光緒皇帝,闡述變法主張,得到了光緒皇帝的支持。同時,維新派通過成立“強學會”、“廣學會”等團體,發行《萬國公報》、《時務報》、《強學報》等新聞報刊,翻譯撰述《天演論》、
尋找中國問題的解決良方——從維新到革命
《法意》、《日本變政考》、《俄羅斯大彼得變政記》等書籍來宣傳維新變法思想,同時還培養發掘了梁啟超、譚嗣同、嚴復等一批維新變法人才。康有為還與主張“祖宗之法不可變”的頑固派進行了激烈的論戰,提出了實行君主立憲制度、開議院興民權、改革科舉教育制度等一係列變法主張。
1898年,在列強掀起瓜分中國狂潮的背景下,康有為上《應詔統籌全局折》,正式揭開了“戊戌變法”的序幕。康有為在這份奏折中發出“變則能全,不變則亡,全變則強,小變仍亡”的警告。從6月11日光緒皇帝頒布《明定國是詔》,到9月21日慈禧太後發動政變為止,變法進行了103天,亦稱“百日維新”。在這短短的103天中,維新派在光緒皇帝的支持下,推行了鼓勵實業,設立鐵路、礦務、郵政局,廢除八股、改革科舉,訓練海陸軍,裁汰冗員、整頓機構,允許官民上書言事等一係列變法舉措,引起了廣泛的反響。
但是,新法在地方上的推行卻不盡如人意,除了湖南巡撫陳寶箴等少數官員以外,大部分地方督撫都採取觀望甚至抵制態度。到6月11日,慈禧太後發動政變,將光緒皇帝囚禁于中南海瀛臺,並大肆搜捕維新派,康有為、梁啟超流亡境外,譚嗣同、劉光第等六人被殺于北京菜市口,史稱“戊戌六君子”。變法被扼殺于搖籃中。
戊戌變法實際上是一次以日本為師的嘗試。在甲午戰爭以後,以“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為宗旨的洋務運動已經宣告破產,維新派正是看到了日本的成功,所以萌發了向日本學習的思想。用康有為自己的話來說,就是“假日本為向導,以日本為圖樣”。在康有為的維新策劃案——《應詔統籌全局折》中,我們不難看到他提出的主張多是對明治維新的“山寨”化:“大誓群臣以革舊維新”是倣效日本明治天皇的“五條禦誓文”,“開制度局于宮中,徵天下通才二十人為參與”是倣效明治初年的《政體書》中的議政官制,甚至連“參與”一職的名字也是原封不動照搬,康有為還寫就了一本《日本變政考》以資參考。
但這次“以日本為師”的變法為何只維持了103天就以失敗而告終?相比日本明治維新的成功,百日維新令人扼腕不已。後世的許多人也在不斷地思考,為什麼同樣是變法維新,日本能夠成功而中國卻失敗,這恐怕並不能僅僅用中國“反動勢力過于強大”這個原因加以搪塞,我們還必須從變法的過程、內容等方面來做深層次的判斷。
首先,作為一場“以日本為師”的維新運動,康有為等變法維新派究竟對日本維新的情況了解多少?他們對日本維新情況的分析是否科學?這是一個值得探討的問題。我們從康有為的《日本變政考》一書中可以看到,康有為對日本維新的認識其實是很膚淺的,甚至他還出于自己的需要,在敘述日本維新的時候篡改史實。同時,康有為在著作中還暴露出了他“不知彼,不知己”的缺點,天真地認為日本維新的困難要比中國更大。因此,他過于樂觀地提出“若以中國之廣士眾民,近採日本,三年而宏規成,五年而條理備,八年成效舉,十年而霸圖定矣”這樣的“預言”。殊不知日本作為一個資源貧乏的島國,對西方列強來說吸引力要遠小于地大物博的中國。且日本在明治政府成立前,先有“蘭學”熏陶,後有幕府“東洋道德,西洋藝術”的初步改革,這為變法的成功奠定了堅實的基礎。此外,明治政府也是一個比中國清政府更有集權能力的政府。這些康有為等人並沒有認識到。由此可見,康有為對中國、日本的實際情況所知甚為膚淺,政治眼光充滿了書生氣。在不了解師傅,也不了解自己的情況下推行的這一場變法,只能是一次“山寨”,達不到深層次的作用。
其次,中日兩國所處的外部環境和所擁有的內部條件完全不同,而維新派卻沒有看到這種不同。前面已經闡述過,在日本維新最關鍵的時刻,適逢良好的國際環境,英、法、美等列強或為自己國內的問題所困擾,或興趣不在日本,因此讓日本能夠從夾縫中殺出一條血路來。中國的情況完全不同,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正值帝國主義列強瓜分世界的關鍵時刻,中國首當其衝成為列強覬覦的對象,外部幹擾因素眾多。另外,明治維新在推翻幕府以後,首先採取的是廢藩置縣、設立禦親兵、鎮壓士族叛亂等一係列增強中央集權的措施。有一個強有力的、能上令下達的政府主導,富國強兵、文明開化等一係列維新措施才能順利推行。反觀中國,維新派本末倒置,在沒有保證中央政府擁有足夠控制力的情況下先推行維新措施。事實上,太平天國運動以後,清朝中央政府的實力大大削弱,地方實力派開始崛起,成為近代軍閥的先聲。特別是湘、淮兩係官僚,個個在地方手握軍權,對朝廷陽奉陰違,所以,維新舉措根本推
尋找中國問題的解決良方——從維新到革命
行不到地方,更談不上得到實力派的支持了。中國的問題,在于過于分散,絕不在于過于集中。
最後,康有為等人的個人能力尚有不足。誠然,康有為、梁啟超都不失為很好的宣傳鼓動者,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領導變法最好的人選不是康、梁這樣書生氣十足的文人,而是日本的大久保利通、伊藤博文這樣的政客。只有老姦巨猾,才能立于不敗之地。自身都不能保,還談什麼領導變法。所以在整個戊戌變法過程中,我們可以看到維新派在政治上的幼稚舉動比比皆是:天真地冀望于一個無兵無權無勢的光緒皇帝;對慈禧太後為首的保守勢力沒有採取有效的措施,或者退讓,或者強硬,顯得無所適從;在政變的關鍵時刻,又把全部的家當押在了“腹黑”的袁世凱身上。這樣的思維又如何與政治經驗老到純熟的慈禧太後、榮祿等人對抗?可以說,是康、梁自己在政治上的不成熟葬送了自己的政治前途,也葬送了他們的戰友,葬送了整個變法全局。
從戊戌變法中,我們看到了資產階級維新派的不成熟。它的失敗,也充分證明了君主立憲制度在清末這樣一個大環境下,是不能成為解決中國問題的良方的。在19世紀初,清政府為了對抗反清革命浪潮,再一次推行“新政”,將戊戌變法的主張翻版重新推出,試圖以此來挽救搖搖欲墜的統治。但後來的“皇族內閣”讓清政府的“預備立憲”成為一場鬧劇,所謂“立憲”不過是換湯不換藥,清朝皇族和貴族仍然不會放棄自己手中的權力,“民權”、“君民共主”成為他們口頭的承諾,這使部分立憲派的夢想完全破滅。要進一步解決中國問題,只有推翻這個已經腐朽沒落的政權這一條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