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必須預料到,前線的不幸事件可能給我們帶來新的敵人。雖然沒有跡象表明意大利的政策有任何改變,可是我們已經指示海運大臣,要他疏散地中海的船只。英國的船只回國時不再取道亞丁。我們已經命令載運澳大利亞軍隊到英國來的船隊繞道好望角。我們指示國防委員會考慮一旦同意大利作戰,我們應採取什麼行動,特別是對克里特島應採取什麼行動。從亞丁和直布羅陀撤退非戰鬥人員的計劃已經實行。
大約在下午3點,我乘英國政府的“紅鶴”式客機飛往巴黎,這種客機我們一共有三架。帝國副總參謀長迪爾將軍和我同行,另外還有伊斯梅。
這是一架很好的飛機,很舒適,每小時大約飛一百六十英里。因為這架飛機是非武裝的,所以需要護航,可是我們飛進雨雲層中,一小時多一點就到了布爾歇。我們一走下“紅鶴”式飛機就看到局勢要比我們所想象的壞得多。迎接我們的官員告訴伊斯梅將軍說,預料最多不過幾天德軍即將進入巴黎。我在英國駐法大使館聽取了關于局勢的報告以後,就乘車去法國外交部,于5點半鐘到達。我被領進一間精致的房間里,雷諾在那里,還有國防部長兼陸軍部長達拉第和甘默林將軍。大家都站著。我們一直沒有圍著桌子坐下來。每人的臉色都顯得十分憂悒。在甘默林面前,在一個學生用的畫架上挂著一幅地圖,約有兩碼見方,有一條黑色墨水線標出盟軍的戰線。在這條線上的色當那里畫了一塊很小但是很不祥的凸出部。
總司令簡單地說了一下事情的經過。在色當以北和色當以南,在大約五六十英里的一段戰線上,德軍突破了。迎擊的法軍已經被消滅或被擊潰。一大批裝甲車輛正以前所未聞的速度奔向亞眠和阿拉斯,目的顯然是要在阿布維爾或其附近一帶推進到海邊,再不然就可能是指向巴黎。他說,在裝甲部隊後面有八個或十個全部摩托化的德國師正在挺進,分成左右兩翼,進擊兩頭被切斷的法國軍隊。這位將軍說了大約有五分鐘,誰也沒有插一句嘴。他說完以後,有一段相當長的沉默時間。我問:“戰略後備隊在哪里?”接著,我又毫不在意地(確實是毫不在意地)改用法語說:“機動部隊在哪里?”[6]甘默林將軍向我轉過臉來,搖搖頭,聳一下肩膀,說:“一個也沒有。”[7]
又是一段長時間的沉默。窗外,在外交部的花園里,幾大堆的火冒起滾滾黑煙,我隔窗望見年邁可敬的官員們正在用小車推著檔案向火堆走去。可見,已經是在準備撤出巴黎了。
過去的經驗對我們有好處,但同時也帶來不利,那就是:事情永遠不會照原樣重演。不然的話,我想生活就會太容易了。歸根結蒂,我們在過去也常常有戰線被突破的情況,但總是能夠重整旗鼓,挫敗敵人進攻的銳氣的。不過現在有兩個新的因素是我從來沒想到過的。第一是,敵人的無法抵抗的裝甲車輛到處襲擊所有的交通線和鄉村地區;第二,沒有戰略後備部隊。“一個也沒有”[8]。我吃驚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們對于偉大的法國陸軍及其最高的軍事首腦應有什麼樣的看法呢?我還從來沒有見過一個要防守前線五百英里長的陣地的司令官竟然沒有給自己準備大批的機動力量。誰也不敢擔保能確有把握地守住這樣遼闊的戰線;可是,當敵人用強大的兵力發動進攻並且突破了戰線時,司令官總該有而且必須有許多個師,在敵人第一次猛攻的威力用盡後,能夠衝上前去,進行猛烈的反擊的。
馬奇諾防線是作什麼用的?它本來是可以在一長段國境線上使軍隊得到節約使用的,它不僅可以提供許多局部反攻的出擊口,還可以使大批的部隊留作後備力量;這是辦好這些事情的唯一的辦法。可是現在卻沒有後備部隊。我承認,這是我一生中最使我吃驚的事情之一。雖然我過去是忙于海軍部的事務,可是我為什麼沒有更多地了解這種情形呢?英國政府,尤其是陸軍部,為什麼沒有更多地了解這種情形呢?我們不能借口說法國最高統帥部除了把籠統的輪廓告訴我們或戈特勳爵外,是不願意讓我們知道他們的部署的。我們有權利要知道這些。我們應該堅持這一點。因為雙方軍隊正在一條戰線上並肩作戰。我回到窗前,望著用法蘭西共和國的國家文件燃燒的火堆所升起的股股青煙。老先生們還在繼續推著小車,使勁地把車上的文件投進火里。
人們三五成群地圍著主要人物談了相當長的時間,關于這次談話,雷諾先生曾發表一份詳細的記錄。他在記錄里說,我曾極力主張,北方各集團軍不應撤退,相反,應當反攻。這確實是我當時的心情。不過,這並不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軍事主張。[9]須知,這是我們第一次認識到災難的嚴重,或者說認識到法國人明顯的絕望心情。我們未曾指揮作戰,我們的陸軍只佔前線軍隊的十分之一,而且是聽從法國指揮的。法國的總司令和主要的部長們顯然深信一切都完了,這使我和同我一起去的英國軍官們大吃一驚,我在我所說的話里,沒有一句不是極力反對他們的這個看法的。然而,他們無疑是十分正確的,盡快地向南撤退是不可避免的。人們不久就都看出這一點了。
不久,甘默林將軍又發言了。他在談論是否現在應該集結兵力向突破口或“凸出部”——我們後來就是這樣稱呼這類東西的——側翼展開反攻。有八九個師正在從戰線的比較平靜的地區——馬奇諾防線撤下來;有兩個或三個裝甲師尚未投入戰鬥;還有八個或九個師正從非洲調來,兩三個星期以後就可以到達作戰地區。吉羅將軍奉命擔任缺口以北的法軍的司令。今後德軍前進就要通過兩條戰線之間的走廊地帶,在這兩條戰線上可以按照1917年和1918年的作戰方式進行戰鬥。由于德軍要建立日益擴大的兩個側衛,同時又要為裝甲部隊的進攻提供補給,所以德國人或許保不住這條走廊地帶。甘默林講的話,似乎就是這個意思,他講的聽來很有道理。然而我意識到,他的話並沒有使這少數幾個迄今是擔負重責的有力人物感到信服。我接著問甘默林將軍打算在什麼時候和什麼地方向凸出部的側翼進攻。他的回答是“數量上佔劣勢,裝備上佔劣勢,方法上佔劣勢”,然後聳了聳肩膀表示毫無希望。我沒有爭論,也用不著爭論。考慮到我們的貢獻很微小——開戰八個月了,才派出十個師,而且參加戰鬥的連一個現代化的坦克師也沒有,我們英國人還有什麼可說的?
這是我最後一次同甘默林將軍見面。他是一位愛國者,一位好心的人,對軍事很精通,毫無疑問,他是有許多話可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