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

第一章 1.逃亡

時間:2012-07-16 10:34   來源:中國臺灣網

  在這連綿起伏的山嶺上,生長著一片粗壯的樹木,這些樹木雖脫落了樹葉,仍堅強地擠靠在一起,無所畏懼地仰視著天空,任憑這北方漫長的寒冷把這片山林凍透,仍無聲站立著。

  這片無邊的山林里並沒有路,只有一條被凍結了的河流,河流在山林間蜿蜒著,遠遠望去,像一條被凍僵的白蛇凝固在那里,而冰層的下面卻在奔突著滾滾的激流。他們嘎吱嘎吱地行走在這上面,望著冰面,他們深信這激流一定就是山林的血脈,也是白那恰身上的血脈。

  莫日根 帶領著七架馬爬犁,就逃亡在這條凍結的河流的冰面上。

  莫日根像其他鄂倫春獵人一樣,全身上下裹了一身的摷皮,肩上斜挎著那條不知用了多少年的火繩槍,腰里別著獵刀,以及烏力安 和包毫庫特 ,摷頭帽子已遮住了他緊皺的眉頭,他那雙能穿透山林的眼睛四處掃視著,像是隨時發現獵物就迅速拔刀舉槍。但他的形態卻顯得有些老了,有些花白的胡須被風吹拂得亂蓬蓬的,更讓人覺出他的龍鐘老態。

  北方的天氣就是這麼寒冷,現在已經是春天了,還有些凍人。只有到了中午,才有一股股溫暖的風從南邊悄無聲息地吹拂過來,漸漸地把河北岸陽坡上的殘雪吹化了,吹開了一簇簇灰紫色的耗子花,耗子花張開的喇叭筒毛茸茸的,這是大山里最早開的一種花,就算是來報春的吧,在這片山林中南坡和北坡呈現出兩種景色……但山里人都知道,接下來就會有那成片成片的達紫香跟隨它們開放,到那時候,漫山遍野就像火一樣通紅了。

  莫日根的心是提著的,他從來沒這樣提心吊膽過。他一點也沒注意這些天氣變化,他感到更多的是事態的嚴重和這個季節的寒冷。他下意識地從懷里掏出記事繩,這是一種很古舊的東西,用以記錄日子和記載大事,他從上邊拔出一根小木棍棍,心想,都春天了,咋還這麼冷,是恩都力在懲罰人呀!

  莫日根抬頭看著前面無邊的林海雪原,又憂傷地轉回身望一望跟隨在他身後的那七架馬爬犁,馬爬犁上坐著女人和孩子,一旁是踏著積雪行走著的男人們,他的眼神變得很柔情,心里泛起了一絲酸楚。他用亮堂堂的聲音吆喝了一聲:“快點走,走邊上,河中間都要化了!”

  這條河流,對莫日根來說並不陌生,他過去不知多少次地往返在這條河流上。河化開了就劃著樺皮船在河里劃行,河封凍了就在上邊行走,他在河岸邊的山林里狩獵,追逐著各種野獸……他猛然覺得,而今自己卻像那些被追逐的野獸一樣,逃亡在這條河上。這是怎樣的一種心境呀……

  莫日根注視著腳下這條冰河,想著那些快樂和悲傷的歲月。往事就像這白雪覆蓋著的河的冰層下面,那悠悠流淌著的河水,那麼緩緩不斷地涌過。那是由山林間無數不凍的山泉匯集而成的。這里也融入了他那些無敵歲月。而現在隨著春天的臨近,冰都是立茬的了,冰在橫茬的時候才結實,一成立茬就該破裂了,冰層不時地發出嘎嘎的冰裂聲,他知道馬爬犁隨時都會陷落在冰下刺骨的河水中。

  但他別無選擇,他沒工夫想過去的那些事情,只能帶領著這些大人和孩子順著這條冰河往西挺進,他也不知道走下去會怎樣,他只知道西邊是河的源頭。莫日根抬起頭看著前方,他此時覺得這條河是那麼漫長,似乎沒有盡頭。他只能這樣帶著全烏力楞 的大人和孩子們遷徙,只要離那個流行天花的穆昆越遠越好,這是一種為活命而進行的逃亡……

  烏熱松 同樣是鄂倫春獵人的裝束,他顯得更為和善,他從後面追趕上來,他是莫日根的烏克汗訥混 ,他很理解哥哥此時的心情。他慢慢地湊到莫日根身邊,輕聲試探著說:“阿哈 ,讓馬歇會吧,它們太累了,都走不動了!”

  莫日根看了看他,然後點點頭,他明白弟弟的意思,人和馬再結實也不是鐵打的,他無奈地朝後面揮了一下手,七架馬爬犁都停了下來。

  莫日根從前到後地走過這些馬爬犁,看著爬犁上的大人和孩子們。他們的臉都被凍得紅紅的,全身包裹在摷皮袍子里,頭上都戴著摷頭帽子,帽子的邊沿,散亂的頭發,眉毛和胡子上挂著白霜,他心里想,全烏力楞的人咋像一群讓獵人追的摷子一樣,咋整的?

  他又看看那些拉爬犁的馬和四處尋找獵物的獵犬,它們的身上也都挂著白霜,全身冒著熱氣。他開始心疼這些好夥伴了。

  莫日根從摷皮口袋里掏出一大塊血紅的摷子肉,摷子肉己經很少了,他用獵刀割了七小塊,一塊塊送到馬嘴邊,馬就嚼這生肉……那幾只獵犬眼巴巴地看著他,他便割了肉讓它們也吃。

  莫日根總是這樣,先喂飽馬和獵犬,然後才讓人吃東西。他對烏熱松說:“摷子肉還有少少的了,還有幾捧肉幹,讓大夥都吃幾塊肉幹吧,劃拉點幹木頭在河邊籠堆火……”

  烏熱松知道大夥的肚子很餓,但沒人說餓,他很平均地把肉幹分給大夥,然後帶領著男人們不聲不響地去撿木頭了。

  這是由四個家庭拼湊在一起,共同在遷徙的隊伍,這里有莫日根三個兒子兩個兒媳和一個孫子,烏熱松和他老婆、兩個兒子一個兒媳和一個孫子,白依爾托恩托元 和他一個兒子還有帽活依爾 寶玉及其老婆和兒子,帽活依爾寶玉是這里唯一的一個漢人。

  他們一共十八個人。

  男人們從林子里把一些幹木頭弄來了,堆架在河邊。

  莫日根拔了些幹草,從腰間取下包毫庫特,俯下身歪著頭把火種放在幹草里用嘴微微地吹了吹,嘴里念叨著什麼,包毫庫特立刻出現了紅火,把幹草湊到火上去,幹草先是冒黑煙,接著就點燃了……火開始燃燒起來,但人們並沒有動。

  他們在等待頭人做完一種儀式後,才能圍過來烤火的。

  莫日根是塔坦達 ,他要先來祭祀透歐博如坎 。他拿出一塊肉扔到火堆里,又倒了一樺皮碗酒,雙手舉過頭,用手捧著酒碗由左向右地灑在火堆中敬了火神,嘴里說著:“透歐博如坎,敬您老人家了,讓我們大人孩子暖暖身子吧……”

  莫日根禱告過之後,瞇著眼睛注視著那堆火,倣佛真的看見一個老太婆坐在火中向他笑著,他知道火神是一個老太婆,這是老人告訴他的。他忙跪下向火神磕頭,老太婆笑吟吟地慢慢消失了,他擺了擺手,大夥才緩緩地靠過來烤火暖身子。

  莫日根從摷皮酒袋里倒了一樺皮碗酒,讓大家輪流著喝,大人們喝了一點酒後覺得身子暖和了,他們的臉上立刻泛起一種滿足的笑容,因為溫暖對于他們太珍貴了。

  莫日根此時臉上紅潤潤的,他從袍子里掏出摷皮小煙口袋,從袋里掏出樹根煙鬥,煙鬥上還拴著野豬的獠牙。

  此時,他的弟弟烏熱松也掏出摷皮小煙口袋,他倆對視著笑了笑。有一年烏熱松上山逮東西,看見了一棵粗大的黑樺樹,他很奇怪,因為粗大的白樺樹隨處可見,但這麼粗的黑樺樹卻從沒見過。他覺得這是一棵神樹,就跪下磕頭,磕頭時眼前一條樹根露出土層,樹根疙疙瘩瘩的不知歷盡了多少年的風霜雪雨,他用手摸了一下,樹根斷了。他這才看清這是一棵枯死的黑樺樹,就想,這截樹根一定是朽爛而斷的,但用手一握卻堅硬如鐵。他知道黑樺樹是最堅硬的樹,但不知道樹死了根仍然那麼堅硬。他遲疑了一下,馬上明白了,這是樹神有意賜給他的東西,于是跪下磕頭謝過樹神,就去逮東西了。這一次他很快逮了兩只長著長長獠牙的公野豬。

  回到烏力楞之後,他從腰里抽出黑樺樹根,用手擺弄著,這樹根正好可以做兩個煙鬥,他就做了兩個,還在上面刻了鹿頭,而且鹿角是七個叉的。獵人們都沒見過七叉犄角的公鹿,鹿角要是長到七個叉,鹿就變成神鹿了。他又把野豬的獠牙拴在樹根煙鬥上,一只自己留下,另一只送給了他哥哥莫日根。

  哥倆往煙鬥里裝上煙葉,用手指肚按實,取個小火炭放在煙上,大口大口地吸起來。煙從他們的嘴里吸進去,又從鼻孔里噴出來,兩股煙柱就縹緲地彎彎曲曲地飄走了。大人孩子們都圍攏在他倆四周,靜靜地看著他們。

  他倆吸過煙後,莫日根扭頭看了看周圍的人們,把煙鬥在野豬皮靴底上磕了磕,笑了笑坐在那兒閉上眼睛養養精神。

  這時的山林里很靜,在老林子里是不能大聲說話的,這是對那些神的敬畏,大夥只是圍著那堆火在喝酒,誰也沒有說活。

  綽倫布庫 老婆皺了一下眉頭,捂著肚子發出哎喲一聲喊叫,這聲音在這種寂靜中顯得十分刺耳,她的肚子又開始疼了,她自從懷了孩子後,肚子總是莫名其妙地疼,按著岳有華 的說法,肚子里這孩子有些啥說道。

  烏熱松的老婆忙過來給她揉著肚子,她說:“咋回事呢?肚子里有孩子疼啥呀,咱們女人都生孩子咋都不肚子疼呢!這個壞孩子讓大人跟著受罪……”

  男人們並不理會這些,他們認為這是女人們的事情。

  莫日根說:“讓孩子們也喝點酒吧,喝了酒暖身子不是嗎?”

  烏熱松也順著他阿哈的話說:“喝點吧,要不是躲天花也不用讓孩子們跟著挨凍,這天花咋這麼厲害呢……”

  于是大人們就端著樺皮酒碗,送到幾個小孩子嘴邊讓他們喝,孩子們不知是什麼,咕咚喝下去一大口,馬上被酒辣得咧咧嘴,大人們就看著他們笑。

  莫日根說:“天花是恩都力懲罰人呢!是誰冒犯恩都力了呢?讓大夥跟著受罪,不管咋說咱們是跑出來了,咱們跑遠點天花就追不上了,咱們幾家找個依山傍水的地方,建個烏力楞,也別管是姓啥了,湊在一起就行了,白依爾托恩托元、帽活依爾寶玉你倆有啥說的嗎?”

  白依爾托恩托元就像他的名字一樣,他是個很忠誠老實的人,他說:“沒啥說的,我老婆也得天花死了,我家小烏特 白依爾伊嘎布 這麼小,以後全靠你們幫忙了,他又沒有額尼 咋整啊!”

  帽活依爾寶玉很殷勤地給莫日根倒滿一碗酒說:“阿瑪哈 ,我和岳有華願意跟隨您老人家,走到什麼地方都行,沒什麼說的。反正皇上也不管我這些草民了,不重用我還到處拿我,瞎子掉井哪不背風呢……”

  岳有華見她丈夫胡亂說話,瞪了他一眼。帽活依爾寶玉馬上不敢出聲了。

  莫日根望一望茫茫的山林說:“讓白那恰 保佑我們吧……咱們走吧!”

編輯:劉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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