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日根坐在仙人柱里,手里握著他那個樹根煙鬥,一口一口地抽著煙。
烏熱松在仙人柱里抽著煙鬥和他對面坐著。
他們是這個烏力楞主事的人,此時他們正在考慮烏力楞的一些大事情。烏力楞的事情其實都不用想就擺在面前,就是大人孩子怎麼吃飽肚子。實際上這些天,大人們都沒吃飽過,因為沒什麼東西可吃了,但沒一個人說餓,饑餓對于他們來說是經常的事情。
莫日根說:“烏力楞也建起來了,還幹啥呢?”
烏熱松小心冀翼地說:“阿哈,大夥都逮東西、採東西去了,還有個大事沒幹呢,春天來了這麼多天了,還沒春祭呢,不祭神就沒處逮東西!”
莫日根把煙鬥里的煙灰往地上磕了磕,抬頭說:“這事我也想來著,春祭沒有薩滿咋祭呀?我女兒烏拉仁銀嘎離咱們又那麼遠,咱也找不著個薩滿啥的,沒薩滿不好整不是嗎?”
烏熱松點點頭說:“真是沒法整,那就到秋祭的時候好好整整吧……馬太瘦了,再養幾天,馬壯了才能出遠林子逮東西。”
莫日根站起來說:“出去看看他們,逮著啥東西沒有。”
他倆先後走出仙人柱,向四周的山上張望著。
綽布綽克還在訓練那幾個小孩子,他見莫日根出來了,怕挨訓,忙對那幾個小孩子說:“你們都回去吧,等有工夫我再訓你們……慢慢走別摔倒啦!”
綽布綽克又跑過來對莫日根說:“阿麥,河里跑冰排呢,也沒法抓魚!”
莫日根沒理會他,只對身邊的烏熱松說:“咋沒聽見槍響呢!林子里沒東西?”
烏熱松也說:“就是的,咋沒聽見槍響呢!”
不一會兒,阿什庫跑著回來了,在他後邊其他人也都走回來了,他們都是空著手回來的。
阿什庫走到莫日根面前,搖著頭說:“阿麥,後邊林子沒東西……咱們一搭仙人柱把它們都嚇跑了吧!”
莫日根說:“都跑啦?這兒又沒天花,跑啥呀!你沒看看小草上有沒有印嗎?看看不就知道了嗎!”
阿什庫搖了搖頭。
女人們回來的時候都挖了好多山蔥、山韭菜、婆婆丁還有柳蒿芽什麼的。
岳有華和安巴的老婆、阿什庫的老婆正圍著綽倫布庫的老婆小聲說著什麼。
綽倫布庫的老婆出去挖了野菜,回來之後肚子又開始疼了。
岳有華說:“這肚子里的孩子咋這麼能整大人呢,沒到出生的時候好好在里待著唄,讓大人肚子疼啥呀!這孩子……”
莫日根說:“女人比男人有用。挖那麼多野菜,待會大夥一起吃圖胡烈 吧,山蔥放里面好吃!”
岳有華說:“阿瑪哈,我會做圖胡烈,我給大夥做去!”
岳有華說完,進了仙人柱,她很麻利地在樺皮盆里和了一塊面,把吊鍋倒上水燒著,等水燒開了,就用手把面一片片地揪到鍋里……煮熟後把面片撈出來,把山蔥撕了幾把放碗里面,加上鹽,最後又放了些野豬油和熊油。她攪拌著說:“大夥快盛著吃吧!”
大夥盛到樺皮碗里狼吞虎咽地吃著,都說好吃。
莫日根說:“岳有華就是巧,帽活依爾寶玉有福,有這麼好的老婆,像岳有華這樣的,在你們漢人里都難找!現在有吊鍋煮肉煮啥的多好整,過去沒有吊鍋,都是樺皮桶,想吃點煮肉啥的可費勁啦!”
帽活依爾寶玉沒說話,心想,我咋沒覺得這老婆好呢,王婆賣瓜自賣自誇吧。
綽布綽克突然想起了一個問題,他問他阿麥:“阿麥,過去沒有吊鍋啥的,那要是饞了,想煮東西咋整啊?”
莫日根說:“也有招,就是費事,把肉和水放樺皮桶里,不能在樺皮桶底下燒火,一燒就壞了,先燒石頭,把石頭燒紅了,放鍋里……放上幾回,水不就燒開了嘛,肉就熟了……”
烏熱松笑哈哈地說:“那年我在山里逮東西,烤肉吃夠了,想煮著吃又沒吊鍋,連樺皮桶都沒有,就把肉塊放野豬肚子里,放點鹽,用火烤野豬肚子,烤一會抹上點雪,時間長了,豬肚子里的肉也熟了……”
莫日根說:“你們都記住了,在林子里沒招了就這麼做著吃的!”
綽布綽克吧嗒吧嗒嘴說:“別老說吃肉的事了,都好幾天沒像樣地吃頓肉了,想饞死我呀!”
帽活依爾寶玉猶猶豫豫地說道:“我那兒還有一塊肉,大夥煮著吃吧!”
他說完就跑回去把那塊馬肉拿出來,他怕人看出是馬肉,就把馬皮剝掉,把肉拿了來也沒讓大夥看就扔鍋里煮上了。
莫日根到鍋邊看了看肉,又聞了聞味,問他:“你這是啥肉呀,咋聞不出啥味呢?”
帽活依爾寶玉心想,你也沒吃過馬肉,能聞出什麼味呀,嘴上支吾著:“……反正是好肉,吃吧!”
綽布綽克還沒等肉煮熟,挑出一塊冒血的馬肉,先遞給他阿麥,吃東西都是讓老人吃第一口,大夥才能吃,但他阿麥沒要,他就自己大口吃起來,他邊吃邊琢磨,這是啥肉呢……
帽活依爾寶玉有些看不起他們這樣吃東西,但也只是小聲說:“山外城鎮都什麼朝代了,都大清帝國了,你還在山里茹毛飲血的,我跟岳有華進林子里這幾年,一下子從大清帝國退到原始社會啦!”
綽布綽克問他:“你說的啥話?我沒聽懂啥意思。”
岳有華也說:“我也聽不懂,他老跟我說這些聽不懂的話,一天天的可能顯擺了。”
帽活依爾寶玉更來勁了,開始搖頭晃腦地說:“吾一介書生與爾山野之人同流,悲也!”
大夥都聽不懂他說的話,看他那種傲慢態度,覺得他是在看不起別人。
綽倫布庫正坐在他身邊,他又伸出手在他肩上一搭。
帽活依爾寶玉馬上躲閃求饒:“別別別,老來這鐵鉗子我可受不了!”
大夥開始大笑。
莫日根對綽倫布庫說:“烏特,別欺負他,一個漢人跑山里來不容易,他願意胡說就說唄,反正咱們也聽不懂。我看大夥明天都進林子剝樺樹皮去吧,反正馬還沒養好呢,開春正是剝樺樹皮的時候,多剝點做倆樺皮船,船男人整,女人多整點樺皮碗、樺皮桶、樺皮箱子,反正能整啥就整啥,還得整點鐵克沙 ,天熱的時候圍仙人柱。”
大夥都點頭。
綽布綽克吃完了肉,還是想弄明白剛才吃的是什麼肉,因為他吃了那麼多年的肉,沒吃過這種味的肉,大夥也都奇怪,這肉不像肉,也不像鹿肉。
綽布綽克想起了帽活依爾寶玉割馬尾巴的事,順嘴說了一句:“你整的不是馬肉吧?”
莫日根一聽,像是明白了什麼,因為烏力楞的肉是有數的,這麼多天沒逮著東西了,帽活依爾寶玉怎麼有一塊鮮肉,他怒視著帽活依爾寶玉問:“你說,是啥肉?”
帽活依爾寶玉不敢撒謊,小聲回答:“是……是馬肉……”
莫日根臉憋得通紅,逼視著他問:“誰讓你割馬肉?”
帽活依爾寶玉狡辯道:“我割馬尾巴,一不小心割大了,割馬屁股上了……”
綽布綽克聽他這麼說忍不住笑出聲來,他心想,這家夥真敢編。
莫日根一下子站起身大吼:“你騙誰!你還是人嗎?它幹了一輩子活,都累死了,你還吃它肉,都別吃啦……”
大夥放下手里的肉,都不敢吱聲,帽活依爾寶玉害怕了,在烏力楞,塔坦達是可以處死違反規矩的人的。但他自己又感到委屈,這是為大夥,自己一口都沒吃……
烏熱松見莫日根要掏獵刀,馬上擋住他阿哈,求情說:“阿哈,他錯了,他是漢人,不懂……饒了他吧!”
綽布綽克也說:“這事怪我欠嘴巴子,阿麥您饒了他吧!”
莫日根怒視著帽活依爾寶玉。
烏熱松忙打圓場,說:“阿哈,我還有事跟你說呢,帽活依爾寶玉你先出去,大夥都回去吧!明天還幹活呢。”
帽活依爾寶玉流著淚出去了,他心里覺得委屈,他割馬肉自己一口沒吃著還差點惹了大禍……
大夥都走了,烏熱松還在勸慰著他阿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