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日根很鄭重地讓大夥都來到他住的仙人柱里商量事情。
烏力楞的大人們都坐在奧路席上,他坐在瑪路席上,他看了看大夥說:“烏力楞也建好了,該出去逮東西了,大夥有啥說道嗎?”
下邊沒有人說什麼,一說進林子逮東西大夥都挺興奮,他就決定大夥今天都出去逮東西。
莫日根讓進林子逮東西的人都準備好了用的東西,他又和烏熱松商量,這回出兩個安嘎,往兩個方向走,他往北走,讓烏熱松往西邊走,並約定幾天以後同時返回烏力楞。
說完以後,他們就分別進林子了。
莫日根帶著他的三個兒子和三條獵犬進了北面這片林子。他好久沒出來逮東西了,一進林子,他的心情就格外舒暢,什麼愁事都忘了。他很想放開嗓子高聲地叫喊幾聲,但他沒有喊,他知道進山林里逮東西的規矩是不能大聲喊叫的。
他對他的三個兒子說:“烏特們,你們都要記住,進老林子別大聲喊叫,也別大聲說話,別驚擾了神啥的,看見神一樣的東西就叩拜,別讓神挑理啥的。”
他的幾個兒子點頭答應。
他們走進的是一片混交林,里面的樹種很雜,有常年不落葉的樟子樹,也有一到冬天就落葉的落葉松,有白樺樹也有黑樺樹,有榛柴棵子也有橡子樹,不時還能看到一些楊樹和柳樹,不知道這片山嶺為什麼什麼樹都有。
這些樹原本就很茂密了,在這些樹下又滿是一簇簇的達紫香,達紫香花已經開放了,淡粉色的花分明是昨天夜里著了霜凍,花瓣有些蔫,但太陽一出來又怒放起來。
他們走在這樣的林子里是很吃力的,樹棵子直打臉,還有野刺玫枝上的利刺,弄不好就會把手和臉劃出血口子。他們就只能側著身子,用一只胳膊穿開一條通道,然後身子再跟過去。他們沒見過螃蟹走路,如果見過,綽布綽克一定會說,咱們像螃蟹。
莫日根這三個兒子是各有本事的,而且各有各的高招,老大有力氣沒人敢和他動武,老二是飛毛腿跑得快,老三嘴比較厲害,莫日根雖然嘴上有時候訓斥一下他們,但他心里還是很喜歡自己這幾個兒子的。
莫日根觀察完自己的兒子,轉過頭又開始看山里的花草樹木,他常常會把這些山里的東西看做自己的親人,也會把親人們看做這山里的什麼,他也會把山里的一切看成神。他看見前面有一棵倒下的樺樹,樹身很粗壯,這山嶺里的樹木長太粗了就會倒下,因為根扎得太淺了,深層下面是常年永凍著的。
莫日根來到倒著的樺樹前,見樹皮雖包裹著樹身,但里面已經全都朽爛了,這正應了那句話,樺樹不剝皮,倒下三年爛成泥,但此時這棵倒木在他眼里絕不是一棵爛樹,而是一個神化做樹在這兒歇腳。他對幾個兒子說:“拜神吧。”
莫日根的三個兒子隨他繞到樹的正面,跪下叩拜。
叩拜過後,他又說:“別用腿跨這樹呀!”
他們就很規矩地繞過那棵樹走。
快到山頂的時候,前面有一塊大石頭,很大很怪的形狀,上面長滿了灰綠色的苔蘚。
莫日根又叩拜了一下,他說:“這是石頭神,拜過就會保佑咱們的。”
綽布綽克看了看他,想說什麼,但沒有說,只是做了個鬼臉,他心想,阿麥呀阿麥,見啥都拜,多耽誤工夫,破石頭、爛木頭保佑啥呀,快逮東西就得了。
阿什庫走在前面探路,他跑過去見樹太密,人和馬過不去,又跑回來探另一條路。
他們終于爬到了山尖上,獵犬和那匹馬都累得哈哈地喘著粗氣。
他們在山尖上看到的是另一番景致。
他們站在這里,陽坡和陰坡可以同時看到,而這座山的陽面和陰面是不一樣的,陽面的樹木都已吐綠了,花也開了,地上的老草母子又發出了一茬青草芽子。
而陰坡還披著厚厚的積雪,連去年的枯葉子也沒落盡。
這就是北方的山嶺,春天里面還有冬天。
莫日根站在山頂上往山下觀望,如果山下有東西他一眼就能看到。他看陽坡下沒有東西,他們下到山陰坡,在雪地上鑽著橡樹林子,橡樹上的枯葉也隨著他們的穿過嘩嘩地落在雪地上。
莫日根開始在雪地上仔細察看野獸印跡。他一出來逮東西就俯身看地上野獸的腳印,不管是草地還是雪地,他都能看出地上是什麼野獸印,什麼時間走過的,去了哪個山頭。
但是,這片雪地上除了看到野兔和灰鼠子腳印以外並沒有大野獸,他覺得奇怪,那些大東西都上哪去了?
他們又翻過了一座山,仍然沒發現什麼。
天快要黑下來了,沒法逮東西了,莫日根說:“找個陽坡背風地方住下吧,籠堆火烤烤,吃點東西。”
莫日根的三個兒子分頭撿來一些幹柴,把火架起來,又架上吊鍋,弄來雪在吊鍋里化了水。
綽布綽克把一些幹柳蒿芽放鍋里,通常鍋里還要放肉的,現在沒有肉了,只能幹煮一點米和柳蒿芽。他每次出來都當吐阿欽 ,每個安嘎都有吐阿欽,都是讓逮東西不厲害的人當,他煮上東西就拔出獵刀砍身邊的一棵樺樹,然後插一根草管吸樺樹汁。
後來,他們幾個人都來吸,是輪流吸那棵樹的樺樹汁的。
吊鍋里的東西煮好了,他們開始吃起來,然後喂了馬和獵犬,又都不聲不響地把馬身上馱著的摷皮筒被抱下來,在地上鋪了些幹草和幹樹枝,把獸皮鋪地上,鑽進摷皮筒里露著腦袋看著火在那兒愣神。
莫日根掏出樹根煙鬥,把煙葉裝里面點燃,吸了一口含在嘴里,又從鼻子把煙噴出來,那表情很享受。他問:“你們咋都不吱聲呢,我給你們講講英雄毛考代汗 的故事吧……”
綽布綽克接過話茬陰陽怪氣地說:“你也不讓我們說話,我們說啥呀!毛考代汗的事就別講了,我們從小就聽,都會背了。毛考代汗去見皇上,一箭射死了大將軍,我們都知道哩。”
莫日根把手里的煙鬥放到自己面前說:“聽過了,那就講講這個樹根煙鬥的故事吧!”
綽布綽克又說:“這也聽過了,上山逮東西,發現了一棵奇怪的樹,樹硬硬的,有一截樹根露在外面,後來就用樹根做了兩個煙鬥……”
莫日根有些急了,他覺得沒啥講的了,就說:“都聽過了還講啥呀,不講啦。”
綽布綽克說:“講講我們額尼的事唄,我們都想她老人家閞!”
莫日根有些憂傷地說:“你額尼生了你們三個都好好的,一生下你們的妹妹就死了……不講了,心里難受!”
他們都沉默了,山林里也沒有任何聲息。
綽倫布庫側耳聽了聽說:“這山里咋這麼消停呢,沒有東西咋的?”
阿什庫說:“都找了,沒東西,沒有大東西的腳印,要是有腳印我就能追上它。”
綽布綽克不屑地說:“你能追上,還不是你的名好,追獸技術能手,能不高明嗎?阿麥咋給我取的名啊,叫尖嘴巴子,好像我是野豬似的。”
老大和老二忍不住笑。
莫日根也笑出聲來,他說:“別怪我,你生下來嘴巴子尖尖的,瘦瘦的,大嘴看見了都得哭!”
綽布綽克不明白是什麼意思,就問:“它哭啥呀?”
莫日根忍住笑說:“瘦得沒肉吃,它不哭咋的?”
大夥又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