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前世今生
公元1683年,也就是康熙二十二年。這一年,西藏的各個地方像往常一樣平靜。其實,幾乎整個中國都籠罩在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中。但是,沒人知道,未來幾十年的血雨腥風,都是從這一年的一個驚天秘密開始的,這一切,都源自幾個人對權力的貪婪,這種貪婪有時就像引信,會逐一引爆被掩藏已久的矛盾。
曾經叱吒風雲、改寫了西藏歷史的五世達賴喇嘛——阿旺洛桑嘉措已經65歲了,這時,他正病臥在布達拉宮的密室里,他的弟子——桑傑嘉措寸步不離地守候在旁邊。桑傑嘉措是他親自任命的第巴,代表他來行使行政權力。
洛桑嘉措一生最偉大的事業就是借和碩特蒙古部的首領固始汗的力量,使自己所代表的“黃教”——格魯派成為西藏的統治力量,而他本人也成為最高的宗教領袖。像所有的宗教領袖一樣,他漸漸轉化成神,成為被膜拜的對象。
洛桑嘉措的盛年,內地的大明王朝在風雨飄搖中被清朝消滅。他看到了這個巨大的歷史機遇,在固始汗的支持下,挾巨大的威望去朝見清朝入關後的一個皇帝——順治皇帝。順治皇帝盛情接待了他,並封他為“西天大善自在佛所領天下釋教達賴喇嘛”,實際上是承認他為整個佛教的領袖。在他暮年的時候,後來的康熙皇帝也對他禮待有加,因為他已經以一己之力使蒙古各部乃至滿洲上層皈依了黃教一派。歷史會銘記他,他的作為讓西藏和中央政府的關係更緊密了,整個國家正達到比以往更緊密的團結。
但是,他給西藏帶來的最大禍患也是同時產生的:進駐西藏的和碩特蒙古部成了西藏權力的分享者。固始汗的曾孫——野心勃勃的拉藏汗一心要把所有大權都拿到手。拉藏汗繼承固始汗的地位後,早就不滿于現狀。他手中掌握著軍事力量——這是他的王牌。在這個矛盾一觸即發的時刻,五世達賴一死,勢必將引發大規模的爭鬥,那樣西藏就岌岌可危了。
桑傑嘉措看著已經奄奄一息的五世達賴喇嘛,內心焦急如焚,若以自己的力量,無論如何還無法和拉藏汗抗衡。自己這一方的所有權力基礎都來自五世達賴喇嘛個人的威信,沒有五世達賴喇嘛就沒有一切。
一個傍晚,五世達賴喇嘛突然睜開了緊閉多日的雙眼,像是有回光返照的力量在支撐他,他一把拉住身邊的桑傑嘉措,用盡全身之力說了一聲:“秘——喪——”桑傑嘉措聽到此言,心中一亮,剛要再問別的事,但已經精疲力竭五世達賴說完之後,只吐了最後一口氣,便圓寂了。
桑傑嘉措大慟不已,五世達賴喇嘛其實和自己心頭所想是一樣的,“秘喪”二字為未來定下了基調。
身邊的幾個貼身侍衛忍不住大哭起來,桑傑嘉措本來就頭頂萬鈞,見旁人聒噪,頓時氣惱起來,忍不住轉身就是一陣耳光。侍衛們都被打懵了。桑傑嘉措生怕消息走漏,趕緊壓低聲音說:“趕快傳出去,說大活佛的病已經好了,為求清凈,要閉關靜養,有要事先報告給我,由我請示!快去!”
侍衛們心領神會,趕忙出去找人傳令。桑傑嘉措不放心,又叫回眾侍衛說:“千萬記得,不要在人前露出半點驚慌之色!否則拿你們人頭是問!”
“是!”侍衛們見他如此堅決,都凜然起來,他們跟隨他多年,不用多交代也知道該怎麼做。
桑傑嘉措派另外幾個心腹將五世達賴遺體收殮,悄悄地運到絕密的地方存放。這一切都是在絕密的情況下進行的。布達拉宮里的絕大部分人都不得而知,更不要說宮外的人。
雖然已經決定秘不發喪,但根據藏傳佛教的大活佛繼承制度,要馬上尋找五世達賴喇嘛的轉世靈童。秘密總有一天會被揭開,早日把靈童掌握在自己手里才是最有利的。桑傑嘉措深諳這一點。
轉世靈童是藏傳佛教獨特的法脈傳承制度。當年,黃教創始人宗喀巴大師最小的弟子根敦朱巴圓寂後,教派內部為了防止分裂,決定採用藏傳佛教另一派別——噶瑪噶舉派的轉世辦法,由根敦朱巴的親屬和各位高僧指定一名男孩為根敦朱巴的轉世,這名男孩就是後來的二世達賴根敦嘉措。從此,達賴喇嘛活佛轉世係統就形成了。
從宗教體制看,轉世靈童制度能夠維持現有制度的穩定,尤其是保護既得利益者的權力。桑傑嘉措要想抓住大權,就一定要在轉世靈童問題上掌握先機。
靈童應該向哪里去找呢?桑傑嘉措和眾心腹商議,這次遴選靈童,因為事關重大,仍需要嚴格按照尋找靈童的固定規矩宗旨辦,但一定要嚴守秘密,以不驚動任何人為宗旨,尤其是拉藏汗的人馬,否則一旦泄露就會引來殺身之禍。
人的痛苦總是難以根除,似乎只有痛苦降臨到自己身上時,才是真正的痛苦。
冬天已經來臨。藏南門隅地方的一條小路上,有一對年輕的夫婦正偎依著踽踽而行。妻子身懷六甲,走路很艱難,而寒風呼嘯更讓她難以忍受。丈夫早就已經把自己的衣服脫下來罩在妻子身上,他身上陣陣寒冷,但心里的寒冷更嚴酷,自從妻子嫁給自己,沒享受過任何幸福,而眼下,孩子還沒出生就要跟著受苦,這對一個男人來說,實在是無法忍受的奇恥大辱。不過,雖然如此,妻子並沒有對他有過絲毫的抱怨,因為他們是真心相愛的,她相信困難的日子總會過去,只要和自己親愛的丈夫在一起,那就是最大的快樂。
沒有人認識他們,但他們的名字會永遠留在歷史上:丈夫名叫扎西丹增,妻子名叫才旺拉姆。他們即將要出生的孩子還沒有取好名字,因為疲憊不堪的他們已經沒有心思和精力。
他們為什麼這麼孤苦呢?因為他們剛剛結婚一年,就被狠心的哥哥和姐姐趕出了家門。沒有了家,他們只能漫無目的地走,等待佛祖降下慈悲,賜給他們一個溫暖的角落,生下苦命的孩子。
走著走著,前方的大市鎮——烏堅林就要到了。才旺拉姆已經沒有一點力氣。她靠著丈夫,緩緩地在一塊石頭上坐下來。寒風吹在身上臉上,更添幾分悲涼。扎西丹增連祈禱的力氣都沒有了,但他還是努力打起精神,緊緊抱住妻子,希望給她最後的溫暖。才旺拉姆把手伸進丈夫懷里,她真想哭,但又怕惹丈夫傷心,于是微微一笑,對丈夫說:“丹增,佛祖會眷顧我們的,上天總會憐惜好人的!”扎西丹增也一笑,他知道,妻子到什麼時候都會愛著自己,心疼自己。扎西丹增從懷中取出最後一塊幹糌粑——還帶著他的體溫,放到妻子手里,妻子知道,這可能是他們最後的幹糧了,她舍不得吃,又交到了丈夫手里。扎西丹增急了,帶著哭腔說:“吃吧!就算為了孩子!”
才旺拉姆心里一酸,接過糌粑吃了起來。
這時,從另外一條路上,一個喇嘛遠遠地朝這邊走來。他是烏金嶺寺的僧人,正好出遊歸來經過這里。不知道為什麼,今天他似乎有一種預感,好像一定有什麼事會發生,說不清是什麼事情,但這種預感讓他胸口憋悶,漸漸累積成無法解脫的煩惱。作為一位修行多年的喇嘛,他還沒經歷過這樣無來由的煩惱。
正這樣想著,遠遠地,他看到兩個人靜靜地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其中一個還是大腹便便的孕婦。他心里一驚,心頭熱血上涌。難道預感中的那件事就要發生了?他快步走向前去。年輕的夫婦二人相扶著站起來,朝喇嘛鞠躬行禮。喇嘛連忙還禮,並做手勢請婦人安坐。
“你們是哪里人?大冷的天怎麼在這里坐著?”喇嘛關切地問道。
“大師啊,我們是宇松地方的人,沒有家了,我妻子就要生產,求您發發慈悲,收留我們吧。”扎西丹增眼含淚水,跪倒在喇嘛面前,不停地磕頭。
倣佛即刻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緊抓,這喇嘛熱血沸騰,他身體一晃,竟然也跪倒在地,嘴里念念著說道:“施主,是我有罪,讓你們流落這里。”夫婦二人有些吃驚,但他們似乎也早就預感到自己的命運會發生轉機,所以也沒有太過驚訝。喇嘛說完便起身,引著二人朝烏金嶺寺走去。
更多內容,請支持購買正版圖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