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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夢蝶逝世兩週年:他的書房可能是華語文豪裏最簡樸的

2016年05月26日 16:19:00  來源:外灘畫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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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夢蝶住在新北市新店的一幢高樓的六樓,房子不大,倒是方正,沒有隔間。他的床就安放在大門對著的盡頭,床頭左邊兩個立地書架,床尾一個,並在邊旁窗前橫置一大張桌子,周夢蝶就在這寫詩、讀書和吃飯。桌上還常放一瓶金門 58 度高粱酒,他每天睡前或午夜醒來,都會酌一小杯再入睡,這也成了他多年不變的習慣。曾有一天夜裏,老詩人痖弦來探望周公,他們倆就在這小天地中對飲。

  周夢蝶本名周起述,1921 年生於河南省淅川縣。宛西鄉村師範肄業,1947 年參加青年軍,次年隨軍隊去臺灣,1956 年自軍中退伍,做過書店店員。1959 年起在臺北武昌街明星咖啡廳擺書攤維生,專賣詩集和純文學作品,歷時21年,期間吸引許多嚮往文學的青年前來,周夢蝶在書攤前打坐的身影,儼然成為 60 、70 年代臺北的風景,直到 1980 年因胃疾而結束。後來由淡水遷居新店獨居至去世。

  周夢蝶 1959 年起在臺北武昌街明星咖啡廳擺書攤維生,專賣詩集和純文學作品,直到 1980 年因胃疾而結束。周夢蝶在書攤前打坐的身影,儼然成為 60、70 年代臺北的風景

  周夢蝶自 90 歲那年大病一場,研究他詩集的學者,也是他的房東曾進豐,開始看護照顧他生活起居。周夢蝶平日所吃依然清淡,從前只煮一束白麵,加一顆蛋及鹽巴調味,現在曾進豐多是先熬肉湯,配上幾片南瓜或蔬菜,再加上臺南太子宮面,早晚如是,只是面要煮得更軟爛。前陣子周夢蝶的門牙又掉了兩顆,吃東西變得不便,多是曾進豐喂他吃東西。

  周夢蝶篤信佛教,深悟“成住壞空”,他從不刻意收藏東西,滿架圖書,有幾本自己的詩集,有朋友晚輩簽送的書,其他的不是佛經就是古典詩文集,有的是他買來隨緣送人的書。但周公確有些舊書,這些大抵是他當年結束在明星咖啡室前擺賣剩下的書,然歲月雖靜好,圖釘卻隨著時間老去銹朽,連書脊都被蟑螂啃得乾淨。但把那破書抽出,你會發現周公已將每一本書,用針牢牢地拉上線,時而白色、時而點色的一圈線,也成了周家老書的共同記號。

  “書是天下之公器”

  與周夢蝶的最後一次對談

  B=外灘

  Z=周夢蝶

  B:你最近在看什麼書?

  Z:前些日子看曹介直送我的《景泰藍之夜》,現下正要看《橄欖香》,張健的日記還沒看。

  B:你以前去哪收書?

  Z:不一定。從前有位老太太,是一位家庭主婦,她可能識字不多,但是她喜歡藏書,新的舊的都喜歡收藏。我常常一陣子,每天下午都找她買書,她都便宜賣給我。我的為人大概在她的心目中,是忠厚樸實。我一到,不用説話,論斤,大約三塊一斤,便宜。因都她不識字,不知哪個有價值,哪個沒有價值,那時有好多書都是我平時很嚮往,想看,看不到的。在她那裏看到,總而言之,我不説,就買好了。有時想想,想到這個緣,人與人之間有緣,人跟書也有緣。

  B:你是怎麼看書的?

  Z:也是靠那個緣,在某個階段,想看的,看不到,不想看的就在身旁,那你就不得不看,結果看了以後,原來你以為不喜歡,慢慢的看出興趣來。人相當奧妙的,有許多事情是求之不能得,有些事情不求而自得!

  B:這個就是佛法?

  Z:對。佛法也是世間法。生命是不可思議的,痖弦説:“生命好比小孩提著水桶到井裏打水,只有桶丟在水井裏,沒有井丟在桶裏。”上一次我得獎,在樓上碰到蕭蕭,蕭蕭告訴我:“恭喜周先生你得獎。”我想:“這次是井丟到桶裏。”我從來沒想過,也沒希望過,忽然從天而降。所以得之不歡喜,不得不憂愁。

  B:你有沒有想過書房的樣子?

  Z:好像想過,想,不是希望它好,而是希望它簡單。我記得當兵到臺灣來,我們連長有一天忽然發神經,他説:“青年兵每個人都寫一篇文章,題目是‘我的志願’。”其他的青年兵都唱高調。我説我的願望很簡單,就是希望有一個小竹樓,簡單、平易、樸實。內裏只有兩個書架,一個書桌子,兩張椅子,自已一個人逍遙地在裏面,別無所求。結果我們連長講:“一個軍人,怎麼可以這樣消極。”哈哈。

  周夢蝶篤信佛教,深悟“成住壞空”,他從不刻意收藏東西,滿架圖書,有幾本自己的詩集,有朋友晚輩簽送的書,其他的不是佛經就是古典詩文集,有的是他買來隨緣送人的書

  B:你為什麼會想到小的竹樓呢?

  Z:有一篇古文叫做《黃岡竹樓記》,大概它引發我,竹樓很清雅。

  B:你好像很喜歡讀龔定庵?

  Z:他有一句詩“覓我童心廿六年”,26 歲這一段是人生的錦繡年華,它硬是不回來,他慨嘆這 26 年再也回不到了,所以寫了這句詩,很傷感,勸人愛惜光陰。

  B:我看你家裏的書並不多。

  Z:有人説古今中外所有的詩人都很熱情、很癡情。我仔細想想,我愧為詩人,我平淡。我從前有個朋友,我在師範讀書,他從家裏來看我,他問我,像我這個年紀十五六歲,富於幻想熱情,有所追求,問我,周兄你現在想什麼?我説:“我什麼都不想,如果不吃飯可以不死,我飯也不要吃。”人懶!

  B:不是懶,很有禪意。

  Z:説這句話的那個時候,根本不知道有禪。後來到臺灣接觸到佛法,放個屁都有人説你有禪。哈哈!但是説句老實話,這時候知道有禪,開始探索,對每一件事情都想到禪,有時候有點悟,就覺得很淺微,現世生活遇到某種情況,忽然心裏明白,平時想不通的,忽然想通了,就是歡喜。這悟,分大悟小悟、深悟淺悟,只要有所悟都算是悟。

  B:你到臺灣才讀佛經嗎?

  Z:對,在大陸時根本沒有佛經讀,也沒人指點。從小就讀三字經,然後論語、孟子,然後老莊,但是很飄忽,因為沒人指點。讀起來裏面的境界不能進去,後來到臺灣以後遇到南懷瑾和道源,這兩位老兄帶領我進入佛法,這個時候有點快樂,白天賣書,晚上求經,聽經的時候我是盤著腿,聽了經出來腿有點麻,可這時從佛堂出來像飛一樣,快樂啊!從小多愁善感,接觸佛法後,煩惱,誇張點説,一掃而空。小的時候有點哀怨,自己多愁善感,因為上無兄下無弟,父親早死,就覺得自己孤苦零丁,自從接觸佛法後,苦就沒有了。我從前對曹先生講,小的時候常常哀怨,幼而孤苦零丁,長而顛沛流離。我説現在沒有了,現在反而覺得那時這樣想是一種罪過,因為這世界上比我可憐的人還多,我碰到佛法,我有很大的福報。

  B:你讀佛法是先跟南懷瑾還是道源?

  Z:南懷瑾在先,緊接不久就到道源。南懷瑾給我的印象,頂門有一隻眼,形而上,掌握生命的本質,很難!這形而上要修,今生不會煩惱。可謂智者道,難為俗人言!南老師講經天馬行空,天分差的不能得到真實的受用。這個道源比較樸實。

  B:我認識你那麼多年,從來沒有看過你要藏好哪一本書,一定要有哪一本書。你小時候都跟人借書,有想過藏書嗎?

  Z:沒有,沒有特別喜歡的,也沒有特別不喜歡。我從來沒想過藏書,書是天下之公器。相反的,偶然看到一本好看的書,見朋友都推薦。記得有一年九歌印的《從前》很喜歡,買了好多送人。還有《紅樓夢人物論》也買過好幾本送人。

[責任編輯:楊永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