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家洲。圖片來源:中國人民大學歷史學院網站
中新網北京9月28日電(上官雲) 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從“大成至聖先師”孔子開始,在幾千年的中式師道傳承中,形成了相對完整有序的治學規範和師徒關係。然而,近代以來,或許是由於西方教育模式的引入,這種關係悄然發生著變化。近期,一則“人大教授與新招碩士斷絕師生關係”的新聞,讓相對小眾的“師道江湖”進入公眾視野。相比于師生之間的是非糾結,讓更多人深究的,是這段師生公案折射出的國內高校研究生教育現狀。
一封“斷絕師生關係”公開信引發的關注
這次鬧得沸沸颺颺的老師“清理門戶”事件,大致要從9月20日前後説起。9月20日,中國人民大學歷史學院教授孫家洲發佈公開信,申明要斷絕與新招碩士生郝相赫的師生關係,原因是學生郝相赫在朋友圈發佈的微信“居然對北大閻步克教授、人大韓樹峰教授無端嘲諷”。對此,該學生發表“情況説明”進行反駁,不就又收回“情況説明”,並進行道歉,校方則表示將按程式處理。
事情似乎並沒有就此告一段落。相反,在媒體的曝光下,各種評論、猜測紛至遝來。有人對雙方各打五十大板,認為做法都有欠妥的地方:郝相赫的問題在於自身學術能力尚有不足便口出狂言,且質疑前輩的口吻令人反感;而孫教授嚴謹的態度值得稱道,但公開斷絕關係則有失導師水準,導致雙方都“沒有臺階好下”。
“郝同學只是一個剛由本科升入研究生學習的新生,在學術評議中表現偏激甚至輕狂,是難免的,這可以視作‘新生不適症’,導師應當多一份理解和寬容。”學者肖鷹也表明瞭自己的態度。他認為,從媒體提供的資訊看,郝相赫對所涉及的幾位學術前輩的評議,雖然不能視作孫教授所謂的“無端嘲諷”,但的確缺少平和鄭重。對於學生的輕狂態度,導師更應該理性平和地予以批評教育,並從促進學生學術思想深化的角度加以正面引導。孫教授對學生“公開斷絕關係”的行為,不僅忽視了學生的學習權益和未來發展,而且客觀上將此事激化升級為公共事件。
而據知情人透露,目前相關人大學生已經接到通知,不再評論此事。
“師生公案”折射高教研究生教育現狀
不管最終事情如何解決,在不少人看來,比起表面的“無端嘲諷”與“公開斷絕關係”,更有意味的是這一段“師生公案”折射出來的高校研究生教育現狀。據一位大學教授介紹,高校導師與學生師生關係的確立,各大學、院係會略有不同,有分配與雙選兩種機制。
“但正常情況下,不論出自於哪一種,特別是由於學術態度不相融洽造成的師生更換,是正常的。但這種更換,是平和地在院係內部進行,是正常的教學行為,幾乎不會成為公共事件。”該教授稱。
這次的“斷絕關係”,讓這類師生的情況更換出現了例外。肖鷹分析,以孫家洲教授的執教資歷,不會不知道研究生培養中的常規師生更換機制。師生學術旨趣不合,做相應調整,是有利於學生培養的。但是,令人遺憾的是,孫教授卻在不走研究生培養程式的前提下急迫處置,把研究生培養中的常態事務惡化為教學危機。
由於事件中提到的閻步克、韓樹峰等教授確為當今史學界權威人物,因此亦有人猜測,有些學術圈內鬥嚴重且存有門戶之見,孫家洲“斷絕關係”一事便有可能成為佐證:避免因郝相赫的言論惹上麻煩,“開罪”學術權威。現在的學界似乎很江湖,有評論者説。
“據孫家洲教授公開信稱,在他發表公開信之前,郝相赫已刪除了‘狂言’。這是學生糾錯的表現,導師應當給予善意理解,但孫教授仍然堅持‘決生’,而且向學界公開表示‘極其震怒’的態度。孫教授處置此事如此激烈,令人很難相信是在維護學術道義,而不是竭力避免冒犯‘權威尊嚴’。孫教授不應有的過激表現,也許出於學術界日益畸形化的‘人際關係’的壓力。”肖鷹稱。
研究生培養的核心目標,是培養具有獨立研究能力的學術人才。培養研究生具有學術批評勇氣和學術爭議熱情,是研究生教育的應有之義。單從文史類研究生學習來説,肖鷹介紹,常規學習分為自我閱讀與學術討論兩部分。研究生不僅要深入研讀經典學術著作和前輩學術成果,而且要樹立問題意識和質疑精神。正常的研究生教育,學術爭議,包括師生之間的學術爭議,不僅是難以避免的,而且是應當悉心培養和維護的。
“但在當下學界,批評爭議的氣氛是越來越淡薄了,日益濃烈的是自誇和叫好,因此異議和批評,不僅特別容易刺激和冒犯當事人,而且也多被圈內人視為格格不入的異端和另類。”肖鷹認為,孫家洲教授對郝相赫同學否定前輩學術地位“極其震怒”,將該生認定為“狂徒”,應當説這是當下中國學界整體缺少學術研討精神和學術批評氣氛輻射到了師生關係中。顯然,因為缺少師生平等的學術爭議意識,孫教授才會對學生敢於藏否自己首肯的權威學人感到“忍無可忍”。
有關“師承關係大討論”的余聲
後來,在當事人雙方均幾乎保持沉默的情況下,“師生公案”仍在網上引發更大範圍的討論,話題涉及近代引入的西方教育制度乃至中國傳統的師承關係。研究生小陳就認為,人大“斷絕師生關係”事件,從某種程度上説,也可算作是近代西方教育制度引入後,與中國傳統觀念中“師徒父子”關係的衝突導致。
“來學校讀研,是交了學費的,涉及教育責任問題;而傳統的師徒關係是舊時的一種社交關係。基本上,目前中國的研究生教育還處於傳統師徒和教學關係的融合階段。”小陳半開玩笑地説,“這個事件,就是一個較真的老師和一個比較‘作’的學生之間的撕扯,並在網際網路時代被看客放大了。”
小陳所説的“舊時師徒父子關係”,在當今學界似乎也並未根絕。一位不願具名的研究生説,確定導師後,學生一般都會找時間去“拜見”,這裡邊固然有禮貌的成分,但在某些研究領域,也多少帶有些許劃分學術門派的意味。
面對研究生培養過程中産生的問題,導師究竟應該如何自處?“學界一些領域,導師沒有擔當,學術上唯權威是重,恪守門戶之見,這樣的狀態,可能不可説不嚴重。”肖鷹頗為擔憂地表示,孫家洲本次的態度,讓人看到中國研究生教育中封建家長式的師生意識的濃重陰影。所謂“斷絕師生關係”實質上是以“清理門戶”的宗法準則對待自己視為異己、另類的學生。“做教授指導學生,不是做師父收私家門徒,現代正常的師生關係,是亦師亦友,是學術道路上的異代同行者”。
某種程度上,有爭議更能碰撞出思想的火花,師生學術發展才更有生氣和動力。“在研究生教育中,導師不僅應當做一個勤懇的教導者,同時也應當是一個懂得傾聽學生意見的合作者。學海無涯,導師無論多麼博學和權威,相對於學生,並不是知識和思想的絕對擁有者。導師傾聽學生意見,不僅是深化教學的需要,而且也是導師保持學術創新機能的需要。”
“學生輕狂不可怕,可怕的是我們培養的學生唯唯諾諾、虛偽欺詐。以培養未來的學術人才計,我們要引導和鼓勵學生樹立‘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唯其如此,中國教育和中國學術才可望振興之日。”肖鷹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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