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密》在國內知者不多。但我堅信,書像人一樣,有自己的命運,命運總的説是公平的。《解密》于我而言,似乎不只是一部小説,而更像一段長達十餘年的歷史。這段歷史本身具有小説的某種特性:曲折、離奇、辛酸、迷離、尋尋覓覓、是是非非、悲悲苦苦,最後總算苦盡甘來,有個完滿結局。
過去那麼多年,我還清楚記得動筆寫《解密》的情景:那是1991年7月,當時我還在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系讀書,大部分同學都在為即將離校忙碌,我卻發神經似地坐下來,準備寫一個“大東西”。這就是《解密》的最初。這種不合時宜的魯莽舉動,暗示我將為《解密》付出成倍的時間和心力。但我沒想到,最終要用“十餘年”來計。十餘年已不是一個時間概念,而是一段光陰,一部人生。那些年,我經歷的變動之多之大,恐怕不是常人所有。首先從身份上説,我經歷了從解放軍戰士,到武警士兵、到轉業軍人、到國家幹部、到有職無業的閒人等“幾重變換”;從居住地説,經歷了從北京到南京、到成都、到西藏,又回到成都的“頻繁遷居”;從做人的意義上説,又經歷了諸多人生大事,比如戀愛、婚姻、生子、貧窮、病痛——有一次,我從雙杠上摔下來,居然離癱瘓只剩一步之遙。在經受了長達半年的複雜的治療和鍛鍊,最後總算贏得了一個“只是偶有不適”的好下場。總之,我的命運不能給《解密》一個好的機遇和待遇,然後它還我以顏色,讓我受盡折磨,似乎也合情理。
因為受盡折磨,我多次打算拋棄它,從六萬字的草稿中理出一個兩萬字的短篇(即《紫密黑密》,發于《前線文藝》1994年春季號),再從十一萬字的草稿中整理出一部四萬字的中篇(即《陳華南筆電》,發于《青年文學》1997年9月號),都是我曾經想放棄它的證據。但每一次放棄都不成功,因為它在我心中長得太深了,我已無法將它連根拔起。正如一棵盤根錯節的大樹,你即使攔腰砍斷樹榦,來年照樣生出小樹枝,不屈服於死。就這樣,《解密》生而死,死而生,生生死死,跌跌撞撞地過來了,其步履是那麼蹣跚、難看,但蹣跚中又似乎透露出幾分不畏的執拗和蠻勁。我深切地感到,在創作《解密》的過程中,我性情中的所有優點和缺點都被最大地顯現了。所以,我幾乎固執地認定,這不是一次寫作,而是我命運中的一次曆險、一次登攀,是我的一種宿命。正因此,我對《解密》情有獨鍾,它幾乎是我青春的全部,我命運的一部分,是我本真本色的苦和樂,也是我不滅的記憶。也正因此,我對《解密》有今天的善終以及給予過我幫助和關愛的家人、朋友、編輯、作家和評論家,甚至部分與我有聯繫的熱心讀者,都懷以特別的感動和紀念。麥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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