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第一期星宇放映,地點換到了漢街的萬達影城,我坐在第一排中間,仰頭看《犴達罕》,發現畫面不夠清晰,心想大概連導演自己也沒有想到片子會在這麼大的螢幕上放映,並且一票難求。記者劉雯采寫
在放映之後,導演顧桃感慨:“這是在國內人數最多的一次放映。”這間放映廳共有130多個座位。
採訪中,有記者問顧桃看沒看過電影《小時代》,他説:“我們都是40多歲的人了,管他大時代小時代呢,我們記錄的就是一個消失的時代。但為什麼《小時代》可以被幾百萬人看到,而我們的紀錄片卻只能被少數人看到。”
這個問題並不是顧桃在剛開始拍紀錄片時就能想到的。當他來到大興安嶺,跟鄂溫克使鹿部落最後的族人一起上山時,他並不知道自己拍的東西能有什麼用。他斷斷續續拍了7年,從積累的大量素材裏剪出了三部片子:《敖露古雅養鹿人》《雨果的假期》和《犴達罕》。其中《雨果的假期》在2011年獲得了日本山形電影節亞洲新浪潮單元小川紳介獎。而《犴達罕》則在去年獲得了鳳凰視頻紀錄片大獎最佳紀錄長片獎。
顧桃説,《敖》關注的是北方少數民族在當下的生存狀態,《雨果》是講的個人命運,而《犴達罕》則不僅僅是記錄了一個有著奇特藝術天賦的鄂溫克人維加的生命片段,也是對民族、信仰、文明、政治的反思。
維加在電影裏大部分時間都在喝酒或找酒喝,他説從前部落沒有從山上移居到山下的樓房裏來時,是少有人喝酒的,而現在槍被收了,“狩獵文化,連槍都沒收了,他們內心痛苦,只有喝酒,終日喝酒”。
我拍的總是少數處於目光
聚集之外的邊緣的人群
銳讀:您拍片子會後也會跟維加他們一起喝酒嗎?聽説您會跟他們一起去找鹿、打獵,晚上他們在喝酒聊天時,您就悄悄把攝影機打開。
顧桃:對,其實第一年我沒拍,就跟他們一起生活,讓他們熟悉我。我自己感覺做紀錄片不是像電視臺做一個採訪或者做一個欄目、節目那樣,紀錄片是在你所觀察的生活里長出來的。生活當然每天有重復,但是那種最微妙的東西,那種變化在生活瞬息萬變的時刻裏。
所以為什麼叫獨立電影呢,就是敢於花時間去做。但是現在很多人即使有時間也不知道去做什麼,或者不會把紀錄片當做他生活中的一部分,這就會有問題。
銳讀:《犴達罕》的敘事性不是很強,比較像散文,放映時坐在我後面的兩個中年女性觀眾看到一半時退場了,説不好看。
顧桃:有些紀錄片可能現在看是不好看,但是再過五年十年呢?有些美國大片現在看是挺好看,但再讓人看第二遍就沒興趣了。所以紀錄片是留給這個時代的一個記錄而已。
銳讀:這部片子好看的地方還在於我們對北方民族的陌生感。它本身就有人類學的意義。
顧桃:對,我是北方民族,所以拍這些得心應手。讓我去拍南方可能氣場就不對。
銳讀:您之前拍過一部紀錄片《櫻花的顏色》,講的是嫁到日本的中國女性,日本應該是您並不熟悉的地方吧。
顧桃:對,那部片子拍的是中國北方的女性,她們嫁過去的地方也是日本的北方。我拍的總是多數人中的少數,處於目光聚集之外的邊緣的人群。
國外紀錄片導演詫異於中國
導演花好幾年拍一部片子
銳讀:在拍攝時會引導他們説一些故事嗎?我看到片子裏其他幾個族人都比較沉默。
顧桃:對,其實引導是沒有錯的。在我們後來所接觸的國外的一些導演,包括BBC、NHK等電視臺的導演,他們在拍攝時,一定要誘導你説出他們想要聽到的話。但我們恰恰是相反的,我們雖然也想聽到,但靠的是等待,所以國外的製片人和導演非常詫異,為什麼中國的紀錄片人做一個片子可以做兩三年甚至更久,這在他們看來是不可理解的。
銳讀:為什麼會造成這樣的差異?
顧桃:因為我們所遵循的紀錄片的態度和他們不同。他們把紀錄片也是放置在工業流程中製作的,和電影是一樣的。一部紀錄片拍四到五個星期就是非常長的了,也有時間相對來説很長的,但都是個案。所以在中國做獨立紀錄片,沒有人會去引導或者安排你所拍攝的對象,完成你想要表達的東西。
銳讀:您現在在拍什麼片子?
顧桃:現在我在拍蒙古族題材的,還在慢慢的感覺中,現在在剪的是《烏珠穆沁的薩滿》。
銳讀:《雨果的假期》當時獲得日本山形電影節大獎的時候,您説沒有想到一個紀錄片的大獎會頒給這樣一部作者電影。是不是作者電影在紀錄片裏也是小眾的分類?
顧桃:作者紀錄片和媒體紀錄片的區別在於,媒體紀錄片是有編導策劃,為了放映而拍攝的專題性質的紀錄片,而作者紀錄片是導演個人的一種表達,表達對某種問題的思考、意識和感受。
直到35歲我才意識到自己真正想幹什麼
銳讀:在拍電影上有沒有受到過某些大師或者流派的影響?
顧桃:我是學美術出身的,我很少看電影,因為看電影太多反而會束縛我。這裡涉及到一個問題,我們做一件事時到底是知識更重要還是本能更重要?我曾經看過一個德國人寫的書,裏面有句話説,我們看事物的角度是受到知識和信仰的雙重影響。我覺得不夠準確,知識在所有人那裏都是一樣的,1+1=2,無論是古代還是未來,都是一樣的。信仰也常常殊途同歸。什麼東西最能區分人和人,就是在遇到事情時的本能和直覺。
很多人並不了解自己的本能,而是根據別人的經驗和社會的主流意見來規劃自己的人生,他們並不知道自己喜愛和善於幹什麼,因此往往也幹不好自己正在做的事情。
銳讀:您現在的生活狀態是怎樣的。
顧桃:我做片子有10年了,現在外債還有10萬,但一點也不著急。你幹任何事情,如果是以掙錢為目的,你掙到的那就不是錢。所有做紀錄片的導演,很少能有賺錢的,發財的更不可能,因為你這部拍完了得到一點收入,馬上又投入到下一部的拍攝中。但是很多題材等你終於寫方案籌到錢了,你要拍的人就沒有了,比如最後一個做馬頭琴的老人,你這邊準備好了,那邊人家可能都去世了。所以你想拍什麼,就馬上去拍,你總有一口飯吃,別老想著掙錢。
千萬不要去做別人期望你去做的事情,而要找到自己真正熱愛的想幹的事業,那將是可以幹一輩子的事業,而不是一份掙點工資的職業。我一直到35歲才反應過來自己真正想幹什麼,所以任何時候都不晚。
導演簡介
顧桃
1970年出生在內蒙呼倫貝爾。1991年至1995年就讀于內蒙古藝術學院繪畫係,2000年在北京中國藝術研究院修習攝影,現為紀錄片導演。作品有:《雨果的假期》《呼麥北京》《神翳》等。
《犴達罕》簡介
犴(àn)達罕是大興安嶺森林裏體型最大的動物,威武,敏感,擁有尊嚴。近年生態的破壞,偷獵者的增多,犴達罕也更稀少。
而這不是一部關於犴的片子。具有犴一樣孤獨氣質的鄂溫克獵人維加在禁獵後失落悲傷,經常酒後用詩和畫懷念逝去的狩獵時代。春天來了,維加和夥伴進入原始森林,尋找犴達罕的足跡。
城市裏教書的夏老師愛慕維加的才華,維加的生活發生了變化……
本片獲2013年鳳凰視頻紀錄片大獎最佳紀錄長片獎。
[責任編輯:楊永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