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履維艱中的文學掘進

　　《種春風》（中國言實出版社2016年10月出版）是余一鳴出版的第十本作品集，收錄了他近幾年的一些中短篇小説。十幾年前我與他在同一所學校教書，他業餘寫小説我寫散文，近年他的小説風生水起，頻頻轉載不斷獲獎，讓我常常忍不住找著去讀。

　　我印象中的余一鳴是個好好先生，與人為善，臉上始終挂著笑意，這麼一個人，下筆卻特別“狠毒”。孟繁華教授曾評價余一鳴小説“有《水滸傳》梁山好漢的味道，有《説唐》中瓦崗寨的氣息”。以本書中收錄的兩部中篇小説為例。《種桃種李種春風》是一篇反映當下教育問題的小説，現實感非常強，作者從人性的維度和社會的維度揭示了在學生招考過程中的社會暗疾以及背後的複雜原因，小説的敘述內斂、節制，富有節奏，人物的刻畫細膩、生動、幽默而富有動感。《風雨送春歸》以靈動的筆觸展示了他老家高淳“送春”習俗的遺存，講述了村子裏幾戶人家的悲喜人生，以批判的眼光審視商業衝擊下民風與人性的變異。在拜金潮流的衝擊下，曾經是送春人的鄭明月、不滿于生存現狀的王一花和官運受挫的丁衛國，都被熟人哄騙進了傳銷集團“1040工程”，人財兩空的丁衛國在沉重打擊下含恨而終。在慾望的催逼之下，陷入傳銷騙局的受騙者為了解套，搖身變成了騙子，形成了一種惡性迴圈。在良心的譴責下，鄭明月幡然悔悟，主動向跟隨他學習送春唱曲的徒弟、臥底警察志高交代了賬目。小説通過描寫送春習俗的衰變，深層次地展現了今日鄉村面臨多重衝擊的現實。

　　余一鳴小説創作的另一特點是擅長借助荒誕情節和反諷修辭，揭示現實的表與裏、內與外、深與淺之間的重重矛盾。《把你扁成一張畫》中，林浩然和二狗為拍賣公司當托，炒高價格。當林浩然發現一個鄉下女人為一幅書法贗品舉牌時，他及時跟進，攪黃了這筆生意。良心發現的林浩然在和老闆論辯時，竟然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擠到了一幅畫裏，“兩邊的畫紙洶湧澎湃，水一般將那背影淹沒”。《稻草人》中，副校長雷風景清明節返鄉上墳，擔任副鄉長的堂弟雷風光全程陪同。在破敗的半山坡村舊址，雷風景看到奶奶精心地編織稻草人，而且將稻草人編織成村中老人的模樣。在魔幻的氛圍中，雷風景看到了已經去世的兒子禾禾和弟媳小靜，與亡靈的邂逅和對話，反襯出了現實人生的無奈與尷尬。在返程的路上，兄弟二人出了車禍，這場不幸迫使他們反省自己，追問自己是不是被掏空了靈魂的稻草人。《丁香先生》是他最近發表的一個荒誕小説，主題嚴肅而沉重，它諷刺的是時下某些人已經失去了嗅覺，失去了獨立的價值判斷能力，被潮流裹挾，被時尚綁架，以臭為香。

　　黃髮有教授在《在場感與複合美——余一鳴小説近作漫論》一文中説，閱讀余一鳴近年的短篇小説，不難發現其求新求變的探索軌跡。在象徵與寫實、概括與講述之間，他不斷調整自己的敘事節奏與敘事風格。余一鳴自己也説：“小説寫到現在，越寫越難寫。從題材突破到精神超越都步履維艱，但超越自己才算是進步，每個作家都恨不得擰著自己腦袋往墻上撞，哪怕只得到墻上一個小坑。”余一鳴的正業是中學語文教師，教學之餘，他堅持閱讀與思考，小説創作精益求精，《種春風》這本小説集是他一步一個腳印持續努力的明證。

　　（諸榮會,作者係江蘇教育出版社編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