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十年一覺電影夢》
文/李小丟
當李安憑藉《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再度奪得奧斯卡最佳導演獎,整個華人世界再度沸騰的時候,作為當事人的李安,還是保持著一如既往的文雅謙和,他像極了鏡頭下的儒俠李慕白,似乎世間萬物都無法動搖他的心神。我想,投資人和製片人選他當導演一定很有安全感,他是那種一看就能讓一切井然有序的人。
事實似乎確實如此。然而李安卻在自傳《十年一覺電影夢》中和接受訪談時反覆表達著這樣的觀點:“我可能獲得了一些成就,但是在電影的世界中,我的每一部作品都值得檢討;而我本人是一個除了當導演之外,在其他事情上不怎麼靈光的人。”
在拍電影之外的場合,李安的應對往往有些笨拙,他要説的都通過作品傳達了,拍電影可以説是他一種盡情釋放內心情感的方式,他可以用電影中的情感來消解他對現實的恐懼和心理障礙,也可以經由電影來摸索人性慾望的邊界。父親望子成龍,給他造成很大的壓力,於是他用《推手》、《喜宴》和《飲食男女》三部曲來探討東方的親情表達方式;他小時跌下鯉魚池差點淹死,但是在《少年派》裏他一次次跳進池裏給演員説戲;他婚姻幸福,父慈子孝,但是他一樣可以在《冰風暴》和《色戒》中細膩的展現那些扭曲的情慾。進入到導演這個角色之後,他就是“世界之王”,他會進入到每一個人物的內心摸索他們外在行為的合理性,並冷靜的以觀眾的角度旁觀演員的表現方式。
李安在自傳中詳細敘述了自己籌拍每一部作品的成敗得失,字裏行間中體現著自己的內省與謹慎,他時刻在總結和反思,這是像處於他這樣地位的導演很少有的意識,一個文明具有旺盛生命力的基本特徵是善於反思,這也是他為什麼可以不斷超越自己和挑戰新領域的根本原因,因為對他來説,最滿意的作品永遠是下一部。
你可能會疑惑,為什麼一個才華橫溢的大導演卻如此謙遜?因為李安格外珍惜每一次能夠拍攝電影的機會,他始終沒有忘記,為了實現自己當導演的夢想,他已經等待了太久太久。
我們常常將莫扎特和貝多芬等人視為天才,因為我們只看到了他們驚世駭俗的作品,卻往往忽視了他們為那光芒萬丈的一瞬所積攢的草稿。李安也是如此,在伊利諾伊大學上學時他觀察到,很多同學是那種説起理論來滔滔不絕,實際掌鏡卻手忙腳亂的人,而他雖然不善言辭,卻對如何調度大局胸有成竹,但是這種能力並不是與生俱來的。在書中,他向讀者們展示了他龐大的草稿堆:長達三十多年與失敗共舞的體驗。
憑《喜宴》獲得金熊獎之前,李安一直認為自己是一個失敗者。他從來不是引人注目的那一個,個頭不高,學習不好,也沒有什麼體育天分,高考更是落榜兩次。拿到紐約大學的電影碩士學位之後,他有六年的時間在家當超級奶爸,僅憑著妻子林惠嘉的收入節儉度日,他們最大的奢侈便是去吃一次肯德基,那六年間他一直在好萊塢所謂的企劃煉獄中掙扎,創作一個又一個劇本,不斷地改寫以爭取拍攝的機會,“就這樣耗了六年,心碎無數,卻一直懷著希望,久久過一陣子,你會看到某位同學時來運轉,當然大多數都是虛度青春、自怨自艾地過日子。”眼看著自己過了而立之年還是一事無成,李安甚至想去社區學校報讀電腦的課程,儘快自食其力。幸而妻子是真心理解並支援他,對他説:“無聊的話找個事做,不一定要是賺錢的事。安,要記得你心裏的夢想!””
多年以後,在接受柴靜專訪的時候,李安説少年派的漂流是每個人內心都要經歷的夢想和信仰的掙扎,所以,無論你遭遇到什麼,要記得你心中的臥虎,它會警醒你堅持下去。只有你實現夢想的時候,你才會發現之前的所有都不會浪費。回望創作歷程,李安發現,很多作品的靈光一閃,都來源於那些年的沉澱和思考,從小看康樂隊和歌仔戲的表演,爭取小劇場的角色,到國外深造學習專業知識,在放空期編劇以摸索好萊塢的模式和經驗,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達成那個做導演的夢想,而積累的豐富素材。
李安是一個從失敗中走來的傳奇,他從失敗中汲取著養分,沒有生出招搖的枝椏,而將靜默的根系,深藏在地下,不為塵世的一切所蠱惑,只追求自身的簡單和豐富。而這恰恰,就具有能夠打動人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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