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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北“掃葉人”傅月庵:做書如掃葉,葉葉起清風

2017年03月10日 13:10:47  來源:新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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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北“掃葉人”傅月庵:做書如掃葉,葉葉起清風

圖片來源於網路

  傅月庵2014年在臺北成立了“掃葉工房”,按照“小農方式”做出版。這種方式來源於詩人周夢蝶的“慢”:“周公的慢,並非行動遲緩、年紀大了不靈活那種,而是緩和綿密,像打太極拳,一點一點移動著。”

  臺北像個大臉盆,四面環山,淡水河貫穿而過。河左岸是新北市,發展慢些;右岸的臺北城伴河而起,由西而東而北而南,不停向外擴展,直到山邊。嚮往著臺南生活的傅月庵,卻一直居住在臺北這座城市。在這裡,從臺灣遠流出版公司總編輯、茉莉二手書店執行總監,到現在的掃葉工房主持人,傅月庵度過了他二十多年編輯出版的職人生活。在臺灣出版業,紙本閱讀是受到“數字閱讀”衝擊的重災區。臺灣書籍銷售總額從2010年的367.5億元新台幣銳減到2015年的190.4億元新台幣。傳統出版人面對來勢洶洶的“數字閱讀”,還在苦苦尋找對策。

  一個編輯如果不想被數字閱讀時代淘汰,就必須做出能夠流傳於世的書。

  傅月庵説:“這是古登堡以來這個行業千年一遇的大變革,一個編輯如果不想被數字閱讀時代淘汰,就必須做出能夠流傳於世的書。這樣的書必須是精美的,像藝術品一樣值得愛書之人收藏一輩子。”傅月庵在2014年成立了“掃葉工房”。這個編輯工作室只有他和“智囊”沈雲驄加上一個兼職的幫手。

  掃葉工房成立時,傅月庵決定以“小農出版”的方式做書:一、匠人獨作,自己選作者,自己編輯,自己販賣;二、一次一收,只印刷一版,賣完即止;三、産地直銷,不進入行銷通路,不打折扣,沒有廣告。一年半的春耕秋收,掃葉工房僅收割了兩次:雷驤的散文集《人間自若》並畫集《畫人之眼》、周夢蝶的詩集《夢蝶草》。

  兩百年前狄德羅就説過,做書本身是一種冒險。做十本書,成功的往往僅有一本,會賺大錢;有四本會長時段持續地賣,可能不虧不賺;另外五本完全可能虧錢。傅月庵明白這個事實,卻仍要大膽一試。他將二手書店經營珍本藏書的經驗運用於新書:限量一版一印,“印後絕版”。《人間自若》每套編號並附雷驤版畫作品典藏卡,《夢蝶草》中的卷軸《夢蝶墨》不是簡單複印,最末幾款章各有它們與周公的淵源,由傅月庵與同事親手印上。

  “隨機出貨,隨緣有得,每個人拿到的都不太一樣。” 這樣的編輯工作對於他而言,更像日本匠人的工作,做書是一門匠人手藝,蘊含著文化傳承、技藝跟自負。傅月庵形容説:“編輯如掃葉,掃完一頁,還有一頁;掃完一本,又來一本。日日是好日,葉葉起清風。”

  掃葉工房出版的第一本書——雷驤作品集《人間自若》,傅月庵就花了足足半年時間編制,他重讀雷驤之前出版的35本書,約300萬字,選出約30萬字編成《人間自若》兩冊,分“春明、夏影、秋光、冬晴”四章,不以年代排序,也打破小説、散文分類。新書上市後僅開放網路訂購,限量發行,“印後絕版”,從做書到賣書都一反潮流。“倒行逆施,我一直都在倒行逆施。”這是傅月庵在掃葉工房成立之初就已定下來的。

  “但知奉眾,不可憂貧;若無有限之心,自有無限之福。”掃葉的第一日,傅月庵就把道元禪師的話發在了他的Facebook上,“而今而後,遵此以行”。從一開始,傅月庵就知道自己要做的是一項費時費力的活兒,需要極大的耐心,精雕細琢才能做出好作品。上世紀法國出版界大佬加斯東·伽利瑪在四十年成功的出版生涯之後,仍然説:“我們永遠無法預知一本書的命運。”在傅月庵看來,“日日掃葉得清涼,卻也不能説沒有一點夢想與期待”。

  掃葉工房的書盒沉甸甸地捧在手裏,讓人不禁想起臺灣詩人、藏書家、裝幀家西川滿和他創辦的“媽祖書房”“日孝山房”,及其編輯出版的“夢幻”之書。當年的西川滿,以他對書籍編輯與裝幀的考究,留下諸如《媽祖祭》《華麗島頌歌》《赤嵌記》《華麗島民話集》等精品,開啟臺灣出版裝幀學的先河,今皆已成舊書界、藏書家的珍品。傅月庵擔綱編輯的這套書,攤在書桌上,或置入書架中,均可輝映舊昔,不輸古人。

  掃葉工房制書的工藝頗為講究,就以他們製作的第一本《人間自若》為例:首先在燙字的手感紙背面刷上一層白膠,純白色的書盒套在定做的模具上,將書背上“雷驤作品”的“雷”字正中一豎,對準模具上已丈量好的刻度。接著將糊上白膠的手感紙貼上書盒,用手推平,再順勢往左右兩側推進,利用膠還未幹的短暫時間,迅速微調。貼好後,還得待白膠幹透。如此,方算完成。

  掃葉工房製作的兩套書均由傅月庵二十多年的“御用美編”、亦師亦友的楊雅棠操刀,從封面、版型、書衣、書盒、紙張、圖片、印刷到裝訂,無一不考究。雷驤書名題字來自明刻本《石雨禪師法檀》;畫集《畫人之眼》採鎖線膠裝法,讓全書便於翻閱,完整呈現原貌。全書無導讀、無推薦、無行銷字眼、無腰封,以書本色直面讀者。讀者收到掃葉工房的書,無不驚喜。更有評價説:“這些細緻的裝幀構思,使得整套書隱然散發某種睥睨群書的風姿,簡約之中見綽約之姿,乾淨之中現純凈之神。允為愛書人夢中書。”

  為了監督做書的進度,傅月庵經常要跑加工廠。加工廠房放眼望去,還在為書做這種繁瑣加工的,僅《人間自若》。他看著加工廠的阿姨幾乎人人手上都戴著護腕,心生愧疚,“其他大多是貼折扣貼紙的加工,相形之下,《人間自若》的委託算是苦差事吧”。當他為自己要求之高讓加工廠費心費力添這麼多麻煩道歉時,阿姨卻説:“不會啦,謝謝你們讓我們有工作做。”這話竟讓傅月庵一時語塞,也讓他更加堅定了做“小農出版”的決心。

  相當搶眼的桃色內封,是掃葉工房經歷了一番爭論才最終定下的。傅月庵説:“周公心裏有一個賈寶玉。大家都知道,賈寶玉是吃胭脂長大的。就是胭脂色了!”

  掃葉工房第二本書《夢蝶草》是臺灣詩人周夢蝶的詩集。周夢蝶是傅月庵最敬重的詩人與朋友。在周夢蝶生前,傅月庵曾開玩笑地對他説:“周公啊,過去你出的詩集都不大行,我要編出一本配得上你,特別漂亮、特別厲害的詩集。”他在周夢蝶面前提過兩次,但周夢蝶都笑而不語,沒有答應,也沒有不答應。2014年初夏,周夢蝶在臺北以94歲高齡辭世。蝶飛矣,遽然一夢。夢有痕,漫漫成影。“為周公做一本書”,已成為傅月庵心中與周夢蝶的“生死之約”。他要為周公做一本書,“套書從裝禎設計到配件,都要能配得上周公的風骨與精神,希望讓讀者友人見書如見化蝶周公”。

  在《夢蝶草》裏,傅月庵將周公的聲音、字、詩與文,席德進的畫、劉開的畫,合而為一。傅月庵選詩的過程極為嚴密,從周夢蝶生前五本代表詩集近千首詩作中精選九十九首:由詩人紫鵑初選兩百首,再由周公義子曾進豐和傅月庵進行增補和刪減。詩集分成“天地”“日月”“星辰”三個部分,各自象徵周夢蝶的寬容、清明和溫柔。

  《夢蝶草》遵照“古法釀製”,取法魯迅先生編輯三原則:“紙張要好,天地要寬,插圖要精緻。”書衣全白取意周公生前最後所閱之書《紅樓夢》十二曲之終曲“一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至於相當搶眼的桃色內封,是掃葉工房經歷了一番爭論才最終定下的。傅月庵説當《夢蝶草》雛形初具,在進行最關鍵的整體裝幀,以及主視覺顏色定調時,他與幾個朋友論證了一整個下午:

  “胭脂色?!客訴怎麼辦?”

  “會嗎?”

  “胭脂色就是桃紅色啊,太驚人了!一定有人會問!”

  “那就回答:周公心裏有一個賈寶玉。大家都知道,賈寶玉是吃胭脂長大的。”

  “是喔,不會有問題嗎?”

  “不會,就是胭脂色了!”

  內封草案一度被修正又被推翻。到了最後,傅月庵説:“也許……也許我們會有一個‘胭脂色的周夢蝶’。”

  2015年年末,《夢蝶草》到了裝訂階段,亦無可避免地走到了做書最關鍵的“重雷區”。詩歌選好了,《心經》復刻好了,CD也錄好了。該怎麼包、怎麼裝,讓傅月庵著實折騰了許久。在最後裝訂階段,傅月庵感慨地説:“雷一顆一顆爆,雖不致命,卻也夠手忙腳亂了。閱世如看花,看多了花開花謝,便知道這後面有個‘時’字。道假諸緣,復須時熟;栽種有時,拔出所栽種的也有時……人只能盡力,然後承擔一切。”他清楚,這是“小農出版”必須承擔的風險,掃葉要慢慢地掃,掃完一片,還有一片,不急不躁才是最重要的。

  掃葉工房的慢調子,大概與周公有著説不清的關係。在傅月庵心中,周公永遠是慢的。他形容:“周公的慢,並非行動遲緩、年紀大了不靈活那種,而是緩和綿密,像打太極拳,一點一點移動著。”作家林清玄曾説,周公吃飯不是一口一口而是一粒一粒地吃。“若不這樣,怎麼知道這一粒跟那一粒有什麼不同呢?”掃葉工房的編書過程,也是慢的,周公早為《夢蝶草》下了注腳。

  傅月庵説:“或許因為這樣,2014年冬天發想編輯《夢蝶草》,一直到書成出版,也都慢慢的,前前後後,花了將近一年時間。在每個編輯每個月編兩本書早成常態的今日臺灣出版界,掃葉工房真可算是一隻蝸牛了,慢慢編輯裝幀,慢慢印刷販賣……套句周公的話,若不這樣慢慢地掃,‘怎麼知道這一葉跟那一葉有什麼不同呢?’”

  《夢蝶草》在經過傅月庵一次又一次的校對、修訂、設計,就在大家都快抓狂時,“好了!終於好了!”。傅月庵這一掃,已整整10個月過去。

  2015年12月28日,周公詩集《夢蝶草》正式上市。傅月庵在他的Facebook上寫道:“一年七個月之後,無話找話説的套書《夢蝶草》終於編成,除了詩集,還有一張老先生朗讀詩作的CD,以及手寫《心經》復刻,是否‘特別漂亮、特別厲害’?我也不知,但至少,‘生死之約’踐履了,絕非説著玩。”

  周夢蝶逝世後,骨灰厝于凈律寺。傅月庵在今年清明節時,與友人帶著《夢蝶草》再度上山探望。傅月庵説:“掃葉工房雖然很慢,走,總有到的時候。我們都相信。”(文/鄭依妮)

[責任編輯:楊永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