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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閱讀中來一趟遠行

2020年03月31日 13:57:00來源:中國青年報

  因為新冠肺炎疫情的緣故,滯留在老家黃岡已經兩個月了。在家日久,總有一種“哎呀,受夠了,我想去旅行!”的逃逸衝動。越是煩悶焦慮,那種想去旅行的慾望就越強烈。此時,我可能僅因為瞥見一張攝影照片,一段別人轉發的旅遊日誌,或者是一段風景宣傳片,便期盼著立刻去旅行。正如著名隨筆作家阿蘭·德波頓認為的:“如果生活的要義在於追求幸福,那麼,除卻旅行,很少有別的行為能呈現這一追求過程中的熱情和矛盾。不論是多麼的不清晰,旅行仍能表達出緊張工作和辛苦謀生之外的另一種生活意義。”

  但因為現實所困,無法離家,自然也無法旅行,只能在腦中暢遊一番。暢遊的方式有兩種,一種是調動旅行的記憶,那些我曾經去過的國家和城市,那些我散過步的海濱或山路,那些我在旅途中認識的陌生人……把它們調動出來,然後再次沉浸進去,也不失為一種美好的內心旅行。經常旅行的好處,就是在你無法離開時能夠拓展你的心靈空間,讓你不至於因為現實而窒息。另外一種方式,便是讀書,不論是遊記、小説還是詩歌,借助作者的筆,你能去到從未探索過的地方。

  我現在最想去的就是海邊,如果能坐在沙灘上,讓海風吹著,該是多麼享受的一件事。於是,我就會找關於大海的書來看。就我個人的閱讀來看,我覺得寫大海寫得最好的書是皮埃爾·洛蒂的《冰島漁夫》。很少看到能夠把大海描寫得如此細緻真實的小説了,沒有在海上生活的經驗,光憑想像完全無法做到如此寫實。

  一看作者的生平,果不其然,再也沒有比他更適合寫大海的作家:皮埃爾·洛蒂,生於1850年,從小迷戀大海,早年夢想作為水手週游世界,後來在海軍學校受訓,1881年任上尉,1885-1891年在中國海域服役,後來連續提升,1906年任艦長。作為一名海軍軍官,從事海上職業42年,走遍了大西洋、太平洋、印度洋的沿海地帶……這樣一位一生都在與大海打交道的作家,其豐富的閱歷少有人能及,他寫大海,只需用白描,就足夠使人著迷,哪怕是到了百年之後的今天,依舊吸引我:

  “低層的雲像一條黑黝黝的帶子環繞整個大海,遠處顯得模糊和陰暗,空間似乎是封閉的,那裏是極限。雲像是幕布,遮住了無限,又像是帷幔,遮蓋了會令人想像不到的巨大奧秘。這天早上,楊恩和西爾韋斯特在這條木板小船上,周圍不斷變化的世界仿佛在深深地冥想沉思,像是聖殿,從殿堂圓頂射進一束束的光,它在延長,在靜止的水面上形成反光,和教堂前大理石廣場上的反光一樣。接著,在很遠的地方又亮起了另一個奇景:粉紅色的、犬牙交錯的、高聳的海岸,那是陰暗的冰島的一個岬角……”

  書中像這樣大段的風景描寫,俯拾皆是,這也是我喜歡本書的主要原因。作者並無華麗絢爛的文筆,他用的都是普通常見的詞語,卻能夠精確細緻地描繪出大海之千變萬化,著實讓人驚嘆,這要歸功於他直接的觀察和逼真的描摹。另外,值得注意的是,這些描寫並不是靜物描寫,而是蘊含了觀察者的主觀感受,我們得以代入進去,身臨其境,感受到那時那刻光影變幻之際內心的情緒顫動。

  在這裡,不免多説幾句:很多讀者習慣跳過風景描寫,因為冗長沉悶,又不推動情節,但我覺得好的風景描寫能讓你體會到小説之美。我非常看重小説空間的營造,如果你要知道本書的情節,其實一兩句話就可以概括,但你要體會漁夫在一望無際的海面上漂浮時既沉迷又懼怕的心情,感受女人等待漁夫歸來時風掠過大地上的哀痛,理解人在莊嚴壯闊的大自然面前深感渺小脆弱的心理……都得有賴於空間的構造。人處在這個空間裏,相應的反應和行為才能得以解釋和展現。

  不論是在海邊,還是在山上,或者是在城市裏,我都傾向於以走路的方式去漫遊。而這方面的書,我最喜歡的是美國作家麗貝卡·索爾尼的《浪遊之歌:走路的歷史》。麗貝卡·索爾尼在書中一開始就問道:“走路有什麼用呢?”幾乎是無用的。如果你的目的是到一個地方,那任何交通工具,只要不堵的話,都會比走路快。現代社會,一切交通工具的改進,都是為了更快地到達目的地,而不是讓人們停留在無所事事的狀態之中。時間寶貴至極,每一分每一秒都可以創造新的價值。在如今這個生産力和效率至上的社會中,你的腳步必須跟得上前進的步伐。

  整個城市空間的設計,也為此服務,高架橋、地下通道、天橋、環路,一切都要做到暢通無阻、四通八達,才能保證一個城市的速度感。但與此同時,我們都會涌起另外一種無法遮掩的體驗:每一天又累又困,不想動彈;明日復明日,一切都仿佛是在重復地勞動,未來並無任何新意在等待。這種深深的倦怠感,幾乎每一個在都市中生活的人都會有。

  這個時候,我選擇散步,慢慢地走。生活在瓦爾登湖畔熱愛散步的梭羅曾説:“一片嶄新的視野實乃賞心樂事,而我每天下午都可以獲得這種快樂。兩三個小時的漫步總能滿足我的期盼。”《瓦爾登湖》,就是梭羅獨居馬薩諸塞州瓦爾登湖畔的記錄,在那裏生活的兩年多裏,他每天都要去散步,期間的所見、所聞和所思,大至四季交替造成的景色變化,小到兩隻螞蟻的爭鬥,無不栩栩如生地再現于梭羅的生花妙筆之下。這是一本我非常喜歡並時常翻閱的一本“散步寶書”。

  借助書本內心旅遊一番後,回到現實中,還是閉鎖在家中,煩悶依舊不去,此時不妨來一個臥室裏的旅行。1790年的春天,一個27歲的法國人,塞維爾·德·梅伊斯特,進行了一次環繞他臥室的旅行,後來將描寫自身所見的文章命名為《我的臥室之旅》。這次的經歷讓他感到非常滿足,在1798年,德·梅伊斯特進行了第二次旅行。這一次他徹夜在房間裏遊蕩,並且冒險地走到了遠至窗臺的位置,並將他的描述命名為《臥室夜遊》。

  這個人在自己的房間進行了一場頗有意思的“旅行”,他細細地參觀了自己房間每一個角落,並有好些新奇的發現。這種旅行,需要我們打破過去習慣僵硬的殼子。過去,當我們剛進入一個新地方時,敏感性會引領我們注意到很多東西,等到確認這個地方對自己而言有何功能之後,我們注意的東西就會越來越少。那現在,我們要把熟悉的事物“陌生化”,嘗試分離周圍的環境和以往為這些地方所設定的用途,強迫自己遵循一種特殊的精神命令:環顧我的四週,仿佛我從前從未來過這裡。慢慢地,我的旅行開始有了收穫。可以説,這種旅行對於人的要求是非常高的。

  寫到這裡,陽光從窗外涌進來。忽然想起門羅《海邊旅行》中有這樣一段描寫:“天空泛白、涼爽,亮光橫掃過來,照亮了天際,仿佛世界就在一個貝殼之中。”如此美好的一天,就在這樣一個不能離開的臥室裏,借助閱讀來一趟遠行吧。

  鄧安慶 來源:中國青年報

[責任編輯:楊永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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