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詩歌書店 還能有哪些“書店+”
除了詩歌書店,還能有哪些“書店+”
■本報記者 柳森
在上海,曾有一大批專業書店、特色書店活躍一時。音樂書店、建築書店、藝術書店、旅遊書店……它們是這座城市文明史上不可忽略的標記,也是眾多愛書人曾經的精神燈塔。
近來,一爿以詩歌為主題的書店,在皋蘭路一座歷史建築中重裝亮相。它的熱度似在情理之中,卻也開啟了一場新的討論——在書店價值重塑與模式重構的大背景之下,主題書店、特色書店的新生,是否迎來新的可能?
同濟大學人文學院副教授湯惟傑是一位資深愛書人。走訪各種大小書店,是他環遊世界過程中必做的功課。在他看來,主題書店、特色書店的最好未來,是成為其所在城市的文化溫度計、風向標、前哨站。但若想實現這一願景,考驗著書店的運營者,更體現著一座城市的心量與智慧。
詩歌熱退潮是一種理性回歸
解放週一:前些年,城市中小書店的生存境遇算不上好。在上海,近年來也有一些為人熟知的大小書店淡出了人們的視野,成為城市的一段記憶。這大概也是此次的思南書局·詩歌店重裝問世前無法回避的一道思考題。不過,仍有很多愛書人好奇,作為世紀朵雲系列新型實體書店中的第一家主題書店,為何會以“詩歌”為主題?
湯惟傑:我只是從個人的角度嘗試做一個解讀。一方面這跟上海這個城市的文化氛圍有關。上海作為中國最重要的文化都市之一,有非常可觀的文學閱讀人口。另一方面,在各大文學類型中,詩歌一直被認為是文學當中最精粹的部分,在廣大文學讀者的心目中長期處於頂尖的位置。從這個角度來講,小而精的詩歌領域很適合被書店作為一種縱向分佈的垂直領域來打理和經營。作為文學當中最精緻的那個部分,詩歌也比較容易觸發做一個小而精、小而美的書店的想法。
解放週一:很多人至今記得,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會寫詩的人往往被認為是掌握了文學精華的人。在當時的大學校園,擅長寫詩的人往往會令人敬佩。但這道風景,近年來已經看不大到了。
湯惟傑:在過往的一二十年裏,閱讀和寫作詩歌的人群在當代人群中所佔比例明顯地縮小,是一個不爭的事實。但嚴格來説,這個現象的前面得加一個限定。那就是,這個現象主要存在於當代詩歌的閱讀和寫作領域。我們不要忘記,中國是一個有著非常深遠悠長的詩學傳統的國度。正因如此,才有類似《中國詩詞大會》這樣的綜藝節目,引發收視熱潮。它的熱度和受歡迎程度恰恰證明,古典詩歌的讀者基礎還是不錯的。
三十年前,當代詩歌閱讀與寫作處於聚光燈之下。但回過頭去看,這一現象就跟那個時代一份文學雜誌一期可以印200萬份類同。它和當時的文化生活選擇不多、文學口味比較集中有關,並不是一種真正意義上的繁榮。
時至今日的退潮倒是有一個好處——説明我們今日的閱讀人口在文化趣味上,有了越來越多的選擇和可能性,且當代文化生活在一定程度上回歸到了正常的範圍。
詩歌書店受熱捧值得慶祝
解放週一:也許,也是關注到了曾經那股詩歌熱的退潮,此番詩歌書店開幕立了一句主題詞,叫做“獻給無限的少數人”。這句話您如何理解?小而精的主題書店、特色書店,是否註定獻給“無限的少數人”?
湯惟傑:“獻給無限的少數人”是西班牙詩人希門內斯為自己的一本詩集書寫贈言時留下的句子。這句題詞經常被詩人、詩評家拿來,為新詩遇冷作辯護。
這句話很有意思,可以做很多闡發。首先,它肯定了詩在一定程度上是面向少數人的,但是,這個少數人可以是“很高級”的少數人。他們優秀、有很強的文學感受力、在文學讀者群中佔有重要地位,而他們又始終存在於一切時代。同時,“無限的少數人”可能也包含了這樣一層意思——詩如果被這些人接受,便能發揮出無限力量。
把視野拉回當代,人們的文化品位似乎被大眾媒體、被很多商業化因素變成了一個均質化的東西。但恰恰在這樣一個時代背景下,上海開了這樣一家面向無限的少數人的詩歌書店。無論從哪個角度去看,這都是一件值得慶祝的事。
任何一座城市,只要它有更多的文化空間可以面向各種“無限的少數人”,應該説,它就獲得了某種文化上的成功。較之其他城市,它會更有活力。
事實上,我們身邊並非沒有出現過其他規模的詩歌書店。它們更多以小店的形式存在,由詩歌愛好者自發組建。只是,由於租金和租期等原因,大都市中小書店的經營經常會面臨變動。這些小書店的興發與存在或許處處遇難,但正是它們不斷為愛好者們提供宜人的交流空間,留住、維護著詩歌愛好者群體,才能支撐像思南書局·詩歌店這樣相對大的機構更長遠地發展下去。忠實、成熟、不斷壯大的愛好者群體是主題書店的群眾基礎,更是後者得以進一步興發的土壤。
“書店+”可以加什麼
解放週一:您每到一個城市,總會去走訪當地有特色的書店。有沒有那麼幾家小而美的書店,觸動您一去再去?
湯惟傑:今年夏天,我有幸再訪倫敦。和前幾次去倫敦旅行不同,這一次,我特地留出時間,拜訪了當地幾家比較有特色的書店。
哈查茲書店建於1797年,是倫敦最古老的書店。它位於時尚繁華的皮卡迪利大街,毗鄰福特南梅森百貨公司。走進這家英國皇家御用書店,墻上的皇室人物畫像、倫敦老照片老地圖格外顯眼。底樓專設了一個櫥窗,羅列了大量珍貴的作家簽名本和珍藏版書籍。哈查茲書店經常舉辦文學沙龍和圖書籤售會,很多海內外讀者為了近距離感受英國文化專程前往。
倫敦書評書店坐落于大英博物館正門斜對面的一條小路上。它脫胎于《倫敦書評》,深耕《倫敦書評》讀者、訂戶,卻又不僅限於此。在倫敦書評書店,有高品質的文學暢銷書,也有《倫敦書評》自編的叢書出售。在它的地下室,我看到與詩歌有關的讀物擺滿了整整一面墻。這一面“詩歌墻”所涉及的詩歌非常多元,有經典的,也有當代的,有來自英語國家的,也有來自非英語國家的。這一設置在其他書店很少看到。
被評為倫敦最美書店的東特書店建於愛德華七世時代,有那個時期的華麗裝飾。這座優雅的三層書店以木頭為主要建築結構,溫室般的天花板可以落下滿片陽光,彩色的雕花玻璃也很有特色。
東特書店的另一特色是旅遊書籍。在書店一層,與歐洲旅遊的相關書籍按照國家名稱有序分類。順著木梯爬上書店二層,可以看到大不列顛及北愛爾蘭聯合王國全部地區的分類旅遊指南。如果想要找尋北美南美、亞洲澳洲或者更小眾的目的地,要下到地下一層去翻閱。除了旅遊書籍之外,書店還有一小部分關注生活方式的書,如美食手冊、花圃種植手冊等。書店以溫馨的服務著稱。無論去問什麼問題,都會得到店員帶著暖意的回答。走出書店,典型的倫敦西區景觀映入眼簾,很有地方特色。
為了完成一位朋友交辦的任務,我還特地去尋找了小説《查令十字街84號》的原型。查令十字街84號如今是一家麥當勞。門口一塊銅牌上刻著:查令十字街84號的馬克斯與科恩書店原址就在這裡,曾因海蓮·漢芙的書而聞名世界。好在,在這條一直以專業書店和二手書店聞名的街道上,曾經是倫敦最大書店的福耶斯書店仍然堅強地挺立著。在福耶斯書店,我為朋友買到了她心心唸唸的英文原版《查令十字街84號》。
現在,我們身邊有不少書店以光鮮亮麗的形式吸引讀者。它們一時間可以聚起不小的人氣,但留得下來的,終究是做強了書店本質的那些。以上述幾家倫敦書店為例,經過時間的洗禮,它們內部的産權結構也許已經發生了變化,但它們作為一家書店的核心部分未曾改變。所以,什麼是特色書店?新型書店可以為自己立起怎樣的特色標簽?我想,所謂特色,可以是某個主題,也可以是某個人、某個景、某個故事、某條線索。但只有那些能堅持自己核心本質不變的特色,才可以真正得到延續、傳承。
解放週一:當我們討論書店未來時,除了它們在形式、結構、主題上的創新,活動形式也是一個創新點。您經常參加各種與圖書、電影、文化評論有關的交流活動。在這方面,有沒有什麼新的發現或建議?
湯惟傑:我們得承認,在上海,能有思南書局、朵雲書院旗艦店、思南書局·詩歌店等新型書店的持續發力,離不開以世紀出版集團為代表的大型國有文化機構的鼎力加持。問題是,書店建立易、運營難。怎樣讓這些新型書店得到有效的運營,為我們的城市文化建設與發展持續帶來益處,是最大的考驗和挑戰。
可以想像的是,隨著詩歌書店的開闢,隨著重量級詩人作家不斷被請到上海,隨著來自全國各地甚至世界各地的資深書友慕名而來,大量有趣的文化活動將應運而生。以詩歌書店為例,它完全可以每年邀請若干作家、詩人擔任駐店作家、駐店詩人。由於書店所在的建築屬於受保護的對象,受邀者無法住在店裏,但他們完全可以在臨近的街區住上兩周或者一個月,自由地寫作。慢慢地,這會形成一筆寶貴的積累。
我們還可以想像,未來,與詩歌有關的出版物在這裡一覽無余。這裡有詩集,有各種海內外研究分析詩歌的著作,更有各種知名詩歌作家的傳記。這裡不僅僅是一處以詩歌為主題線索組織書籍的所在,更是一片令所有詩歌愛好者心馳神往的熱土、一個出版社相關編輯的前哨站、一個城市文化的溫度計、風向標。文學雜誌書籍的編輯經常可以來這裡了解讀者動向、尋找編輯靈感,獲取業界所需的一手數據。
説不定,二三十年以後,中國上海有那麼兩三位重量級詩人、作家,在談起自己的經歷時會説,“我寫作生涯中有那麼有趣的兩頁或是一個章節,就是在這裡發生的”。這是我目前所能想到的詩歌書店未來最美的樣子。
[責任編輯:楊永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