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孝濂 把花草畫進書本裏
與植物畫結緣60年,中科院昆明植物研究所教授級畫師——
曾孝濂 把花草畫進書本裏(講述·一輩子一件事)
人物小傳
曾孝濂:1939年生,中科院昆明植物研究所教授級畫師、工程師、植物科學畫家;長期從事科技圖書插圖工作,已發表插圖2000余幅;20歲進入中科院昆明植物研究所,參與《中國植物志》植物標本圖創作;美術作品曾在世界多國展出,出版《中國雲南百鳥圖》《花之韻》等畫冊。
前不久,八十高齡的曾孝濂趕到北京世界園藝博覽會,來看看自己那幅《影響世界的中國植物》,為了這幅長2.5米、寬1.17米的植物科學畫,他耗時半年記錄37種原産中國的植物。“花了180天,值了!我的任務就是讓大家看到畫後能感嘆一句,哦,原來這些都是土生土長的中國植物!”雖已退休多年,曾孝濂卻絲毫沒有閒下來,時常一齣差就是半個月——不是為了推廣科學畫,就是寫生創作。
歷時30餘年參與編纂《中國植物志》,已發表各類科學著作插圖2000余幅,設計《杜鵑花》《綠絨蒿》《中國鳥》等九套郵票,又畫了100幅花、100幅鳥……從1958年進入中科院昆明植物研究所開始,曾孝濂再也沒有擱下過畫筆。這幾年,他還開始了自己又一項龐大的計劃——再畫100幅熱帶雨林大畫。“小時候的愛好竟然成了一輩子的事業,我很幸運。”曾孝濂感慨道,這段與植物畫的情緣,一續就是60年。
“無一花無出處,無一葉無根據”
作為全世界最大型、種類最豐富的植物學巨著,《中國植物志》全書近5000萬字,記載了中國301科3408屬31142種植物,僅目錄索引就有1155頁。曾孝濂和全國300多位植物分類學家、164位插圖師,耗時45年才編纂完成。1959年,剛剛工作第二年的曾孝濂就有幸被抽調為植物志繪圖員,為植物志畫插圖。
“《中國植物志》是國之典籍,能夠參與其中的插圖繪製是我莫大的榮幸。”講起當年的創作,曾孝濂依然流露出自豪。“能通過畫畫為國家做一點實實在在的工作,這輩子值了。”
1958年,高中畢業的曾孝濂進入中科院昆明植物研究所,職務是見習繪圖員。“主流派畫家批評誰畫得不好,會説你畫得跟標本似的;可對植物科學畫來説,畫標本卻是最基本的要求。”曾孝濂説,為了完成《中國植物志》的插圖,不少美院的學生被抽調來;但植物科學畫的嚴謹,讓很多學生打了退堂鼓,反倒是像曾孝濂這樣的植物科學畫愛好者堅持了下來……
“其實植物科學畫比工筆畫更難,一朵花是5個雄蕊還是6個雄蕊?這個不能畫錯。沒有植物學知識做支撐,容易出錯。”曾孝濂説,植物科學畫必須要做到“無一花無出處,無一葉無根據”。
最初,植物志插畫一般是對照臘葉標本臨摹的黑白線描圖,但年輕的曾孝濂認為,插圖不僅要畫對,也要到大自然裏寫生,否則沒有生命力。“所裏領導和專家知道這意味著交稿時間會延長,卻還是支援了我的建議。”曾孝濂説,當時在昆明植物園,為了跟花的自然衰敗搶時間,他常常一整個上午不吃不喝、不上廁所,全神貫注搞創作。他每畫一張畫都先用鉛筆打草稿,再給植物學家看,確認後才用鋼筆著墨。這樣大概持續了好幾個月,曾孝濂畫彩畫的能力比早期參加工作時高了一大截。
“每張畫都不完美,但到現場畫得會好一些”
退休後,曾孝濂依然想要最大限度地利用時間,繼續用畫筆描繪自然。按照他最初的想法,他要畫100幅花、100幅鳥,還要畫100幅獸類。前兩項已“交了作業”,第三項曾孝濂選擇了放棄。“自然界中很難找到100種獸類安靜地待在那裏讓我畫,動物園裏的獸類,總讓我覺得少了些生命力。”曾孝濂説。
畫了60多年植物科學畫,曾孝濂有自己的堅守。“不能為了好看,故意畫錯。每張畫都不完美,但到現場畫得會好一些。”曾孝濂説,沒到現場,就沒有生物在自然界中的第一印象,那種生命的狀態就無法感受到。“那種感覺會引導著我的整個繪畫過程。”曾孝濂説自己有“強迫症”,畫植物一定是先看照片,對植物有了表像認識後,再去原産地觀察植物的生長,拿到標本後進行全面解剖……
並非所有的現場都那麼容易抵達。為了畫好綠絨蒿,曾孝濂爬上海拔4700米的白馬雪山,在缺氧的狀態下完成了畫作。“沒有到過那個環境,就見不到真正的綠絨蒿。那種生命的神奇,不到現場是感受不出來的。”
野外寫生和採集標本的艱辛超乎人們的想像,與螞蟻、螞蟥、馬蜂、馬路蝨子的“親密接觸”更是常事。有次採集標本回來,曾孝濂就覺得身體不對勁,可由於太累倒頭就睡著了;第二天醒來才發現,身上很多地方與被單粘在一起了,一數足足有42個血塊。“那是我被螞蟥咬得最多的一次。”別人聽了往往驚訝,可曾孝濂卻帶著微笑,仿佛在講述自己的幸福往事。
野外寫生最危險的是遇到蛇。有次野外科考遇到了呈攻擊狀態的眼鏡蛇,曾孝濂沒躲,反而拿出相機拍下了那一瞬間。“事後同伴説,離那裏最近的醫院足足有兩個小時,要是被咬了,後果不堪設想……”
“我想用畫筆謳歌自然,讓更多人來關注自然”
如今,植物科學畫可以用電腦合成,但曾孝濂依然認為手繪不可替代。“用電腦做出來的畫,終究是呆板生硬了一些。”現在,曾孝濂越來越多地從單純地畫生物轉為畫“生態”。“我想用畫筆謳歌自然,讓更多人來關注自然。”他説,“人類不是自然界的主宰,也不是旁觀者,而是其中的一部分。”
曾孝濂説:“科學畫的最高境界就是:在那兒,它就能迸發出生命的力量。我不期盼人人都喜歡這些畫,但希望看畫的人能關愛這些大自然裏的生命。”他很喜歡陶行知的那首自勉詩:“人生天地間,各自有稟賦。為一大事來,做一大事去。”心懷對大自然最純真最原始的關愛,畫植物畫、推廣植物畫,是曾孝濂這輩子唯一的“大事”。
除了創作,曾孝濂也會時不時地當評委、做講座。“隨著《中國植物志》編纂完成,我們這個行當的人,退休的退休,轉行的轉行,我想讓更多的人認識和接觸科學畫這個畫種。”這幾年,不少參加比賽的畫作讓他耳目一新,年輕人的涌現讓他仿佛看到了植物畫的春天。“當下的年輕人有了更多審美訴求,能喚起更多人對大自然的認同感和親切感。”
不過,曾孝濂有個信念:“不必要的社會活動,能少參加就少參加。”“畫畫的人,還是要靠畫説話。”曾孝濂喜歡孤獨,“孤獨時能從大自然中學到更多。”
年逾八十,曾孝濂又開始了自己一項新的創作計劃:100幅以西雙版納熱帶雨林為題材的景觀圖。粗略估算了一下,一幅景觀圖最快也要半個月,即便按最快速度,也要花費5年時間。他還在期待自己的第十套郵票。“一息尚存,折騰不止,但願能給我這麼多時間!”
科學畫的未來,值得期待(記者手記)
採訪中科院昆明植物研究所教授級畫師曾孝濂,計劃被一拖再拖。早已退休的他,仍有很多工作安排。畫畫不易,但跟曾孝濂接觸下來,記者卻感受不到“難”。因為他的愛好恰恰是他的工作——熱愛繪畫,也熱愛自然。
曾孝濂最初從事植物科學畫,是因為編寫《中國植物志》的需要。“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並不高調的曾孝濂,這兩年除了投身熱愛的科學畫創作,同時致力於科學畫的推廣。他希望有更多年輕人參與進來。這既是因為科學畫之美,也是因為曾孝濂期待更多人來了解自然、熱愛自然。值得欣慰的是,越來越多的人因為科學畫的美而愛上科學畫,還有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專注于創作科學畫。
中國科學畫的未來,值得期待。
楊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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