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日本神秘女詩人的詩集看“都市文學”繼承與反叛
講座︱從日本神秘女詩人的暢銷詩集看“都市文學”繼承與反叛
藍色的詩
愛上都市的瞬間,就像是自殺一樣。
涂在指甲上的那種顏色,翻遍你體內每一處,卻並無所獲。
夜空,總有最大密度的藍色。
陷入自艾自憐的你,在不被任何人所愛的那段時刻,盡可以,厭惡全世界。
於是,正因如此,在這個星球上,不存在什麼戀愛。
這首《藍色的詩》出自於日本神秘女詩人最果夕日的代表詩集《夜空總有最大密度的藍色》。
最果夕日作為日本文學界的新人屢獲嘉獎,《夜空》是她的第四部詩集。但她從不公開自己的相貌,仿佛一個神秘的觀察者,用獨特的敘述方式講述被流行文化裹挾的年輕人的都市生活圖景,既有頹廢分裂、嘆息感傷,但同時也有強烈的自我肯定,純粹又鮮活。2017年日本導演石井裕將這一詩集改編拍攝成同名電影在東京首映,緊接著在上海國際電影節上展映,頗受歡迎。
近日,世紀文景邀請影視劇編劇、監製、作家李修,復旦大學中文系教師、作家張怡微,以及《夜空總有最大密度的藍色》的譯者匡匡就最果夕日以及“都市文學”的繼承與反叛展開對談。
孤獨與日本美學
“我特別喜歡這個詩人。”李修文開場便表達對最果夕日的稱讚,“許多文學原教旨主義者很有可能不喜歡她,因為她不並見得是一個詩藝特別高妙的人,可是,我仍然能夠從她的東西裏感覺得到那種傳統式的日本美學,那種自言自語、自問自答,那種商品社會裏的靜默,甚至是鼓勵和自我肯定。當然,最重要的是,最果的傷感和憤怒,都無關政治,相當程度上不預設道德前提,這個東西學是學不來的,既是她個人的生命力,也是文學和寫作本身的生命力。”
最果的詩集裏有很多刺眼的句子錶明瞭她是反對“愛”的,因為她覺得愛這個東西真是沒意思,又或者説,她反對的是我們所認為通俗意義上的價值。她用非常網際網路化的片段式語言闡述了屬於年輕人的孤獨,用日本的詩意將偏執、焦慮與自覺的心理變化都演繹到了極致。張怡微説:“若按亞裏士多德的尼各馬可倫理學來看,“愛”的本質是一種凝聚的渴望,也就不存在什麼焦慮與偏執。”如此看來,日本的詩意與西方的詩意有著不同之處。最果夕日是“反凝聚”的,她不歌頌凝聚,不歌頌團圓,她只歌頌孤獨,她這個孤獨也只是自己非常私人化的孤獨——不願被他人冒犯、不願與他人來往。
最果的美感在書本的裝幀設計也大有講究。《夜空總有最大密度的藍色》的簡體中文版其實是日文原版的復刻版,完好地還原了日版所有的設計,內文編排也與原版相同——橫向排版與豎向排版並存交錯。現如今,大多日本書籍仍保持豎向排版的傳統,日本人看豎排的文字更親切,也會覺得豎排文字有一種要閱讀的感覺。至於最果將一些比較零散的句子排成了橫排,她覺得這就像是街道上的廣告牌,在每一個角落都能看到,讀者翻開詩集,也都能遇見她的詩,偶然有詩句映入你的眼簾,細細品味,輕鬆愜意。
打破詩歌的傳統形態
作為《夜空》的譯者,匡匡也闡述了她對最果詩歌的理解。
當我們提及詩,就會將詩和遠方這兩種意向聯繫到一起。在傳統詩歌的定義中,詩被賦予特別崇高的地位,尤其是受過系統文學訓練的人,他們特別偏好宏大敘事,反而對一些瑣碎的意欲不屑一顧。這種對詩歌的規劃和標準讓人與詩歌産生距離。
現在的都市人,承受著來自各方面的壓力,已經不太願意去體貼自己的心情。若太過沉浸在瑣碎的、私人化的情緒裏,很多人又會覺得特別曖昧矯情,其中尤其是文藝青年特別容易被污名化。而《夜空》裏的詩歌是肆意的、隨時的,它關照了都市年輕人身上不偉大的那些地方,關照了他們瑣碎卑微渺小的人生。匡匡認為,把詩框定在一個範疇裏的這種局限的想法,反而就會絞殺了詩的可能性。讀詩並不是一個非常儀式感的事情,它是可以像讀漫畫的心情去讀詩,去發現詩。那些發在微信朋友圈的心情小句子,為什麼就不能是詩呢?
李修文認為中國是一個詩教的社會,所以詩在中國變得尤其神聖化、經典化,同時承擔著某種現實意義的功能。但詩也是不斷在進步、生長和延續的。杜甫創造性地成為了一個詩人最根本的原因,是他將很多題材寫詩裏,它有力地解決了日常生活和人的表達之間到底應該呈現出一種怎樣的圖景和關係。最果夕日或許是詩歌正在發生新變的,或者是未來文化形態正在發生新變的一個起點。
今時今日,都市人的新情感正在奔涌、正在生成,應當有一批有勇氣的新作家,去挑選、去驗證一批新的“詞彙”來表達這些情緒。如何讓這些“詞彙”不輕易被西方現代派文學所影響,如何讓真切寶貴的情感不被輕易吞噬掉,在這方面,最果夕日的寫作姿態足夠給人啟發。
從詩集到電影:找到彼此遙遠的相似性
最果在過去的採訪中提到過,當初電影方找到她的時候,她真的大吃一驚。最果認為“詩是自由的,可以由讀者自己解讀”,詩最核心的部分是情感,讀者接收到詩的內在情感後與他們自身的經歷相結合,産生屬於他們獨特的化學反應。所以她拜託導演不要將詩的核心具象化,而是描繪出詩的外部世界。但電影傳達情感的過程與詩截然不同。電影最核心的部分是故事與人物,讀者最先接收到故事,然後再與他們內心的情感産生共鳴。
匡匡認為《夜空》電影就像是每一個都市人彼此確認的信物,同時詩歌也是,當我們仰視同一片藍色夜空的時候,我們就是同類,我們身上就有那種所謂的“遙遠的相似性”。那些埋沒在都市人心中被忽視的情感,即使是因為社會壓力感受到的殘酷與孤獨,在最果這裡都能找到屬於自己的標簽和歸屬感。這同樣也很浪漫。
李修文補充道,相較于文字,電影也是獨立的,它也有自己的尊嚴。只要電影進入到大眾傳播領域,就會通過一些技術手段塑造通往大眾審美和情感體驗的素材。《夜空》電影的導演,一定是受到最果夕日詩集的影響,創造了電影中所在世界的模樣。在如今這個有著某種電影霸權論的社會中,一個作家的作品被改編為電影,好像就視此為一種榮耀,但這也極有可能是一種矮化。《夜空》電影受到大家的歡迎,的確能證明它的改編是成功的,但最果的詩集若不改編成電影,保持她獨有的神秘感,這種方式反倒跟她的作品相一致。
王婷君
[責任編輯:楊永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