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畫人生:一輩子做好一件事
原標題:版畫人生:一輩子做好一件事
走上版畫藝術路
小學時,我最愛臨摹小人書的“公仔”,也喜歡對著報紙上的照片臨摹。初中時,因為能畫報頭、插圖,寫美術字,我當了少先隊大隊委,搞宣傳、主編壁報。初中畢業那年,適逢中南美專附中(現廣州美院附中)開始招生,美術老師關清華組織了五六個喜歡畫畫的同學報考,想不到只我一人考上。這次偶然的成功,卻成了我一生事業的開始。
在美院附中,我度過了最充實、最浪漫、最難忘的四年。四年級分油畫、國畫、雕塑、工藝四個小班,我進了油畫班學習;畢業時竟又對線條更有興趣,改選了國畫係。豈料1958年中南美專南遷廣州,升格為廣州美術學院,新開設版畫係。老師找我談,希望有附中畢業生進入版畫係。我也二話沒説與另一同學去了版畫係,連同校外考進來的新同學共八人組成一個班,這就是廣州美術學院版畫係第一屆學生。
還未正式上課,我就嘗試刻了一張小木刻《狂風的記憶》,很幼稚,卻是我在版畫路上留下的第一道腳印。一直到畢業創作時,我才開始多少體會到版畫藝術的魅力,而畢業創作的好成績也給了我在版畫藝術道路上走下去的信心和決心。
版畫是一種追求
當時,版畫係本科學習四年,除了學木版,還有石版、銅版。或許是當時木刻作為主課所用時間精力都最多,也或許是木刻那種單純、強烈的視覺效果更吸引我,幾十年來我一直以木版作為自己唯一的創作樣式,其中又以黑白木刻數量居多。
這是我自己的一種選擇,也是一條漫長而頗崎嶇的路。為了能真正從黑白中感受到色彩,為了能真正從木版中尋找到石版、銅版,為了能真正從版畫中感悟到與繪畫相通的本體特徵與語言魅力,我付出了幾十年的心血,經歷了種種快樂與煩惱。如今,我不敢説已經達到上述幾個“能真正”,但讓自己對當年的選擇無怨無悔,我是做到了。
版畫,在版畫家心中就是情人眼中的“西施”。這“西施”並非比別人漂亮,只是一旦投入了感情,就會被吸引,願意為其付出,為其激動。不是説愛上一個人,就會連同其缺點也變得可愛嗎?愛上了版畫,它的種種局限反而會覺得是特點,版畫面臨的種種問題反而會使你更放不下,非做下去不可。
當終於把版子刻好、滾上第一道油墨時,當終於把畫印好、輕輕掀起一小角畫紙看到期待已久的印痕效果時,當終於把印好的畫挂在眼前時,那種也許只有版畫家才能體驗到的美妙感覺,會讓你忘掉一切,包括這張作品能否入選、獲獎、賣個好價錢……
這是一種內心的追求——它是精神的,不帶任何功利因素;它是情感的,不需要任何道理;它是個人的,不受外界的任何影響。
珠三角情結
學院一年級開始,珠三角水鄉就成了我們校外專業實習的主要基地,記不清去了多少次。那塊富饒美麗的土地,那片極富地方特色生活氣息的水鄉環境,那些純樸熱情的農民群眾……目睹著幾十年間實實在在的變化,讓我把對珠三角的情懷深深印在心上。
改革開放後,民族振興的目標擺在國人面前,中華大地呈現出新的生機。而在珠三角水鄉,作為民族主體的農民也在自己生長的土地上,開闢著生存與發展之路。他們深知肩負之重、前路之遙,仍義無反顧,默默耕耘,走向收穫。看著他們,我猛然覺得,這不正是民族振興精神的真實寫照!就這樣,一個農民扛著巨犁走向廣袤土地的形象,在我的腦海裏逐漸清晰起來、高大起來,最後定格在作品《土地》中。
《土地》完成于1992年至1993年間,原本構思為三幅油印套色木刻。由於各種原因,我只把最有代表性的一張印了出來。20年後的今天,我把印出套色的一張改成黑白,同時對造型、構圖等做了新的調整,加強了人物向前的力度,拓寬了整個畫面的視野,使這張《土地》進一步接近了當年的創作初衷。
《立交》與當代生活
改革開放以來,城市化的進程觸動著生活在其中的每一個人。“立交”——現代城市的一個新標誌——以其特殊的體量感吸引了我。最初,我在描繪“立交”的時候用了大黑塊、陰刻線,但隨著觀察和感受的深入,畫面也發生了相應的變化:高聳的透視減弱了,佇立的力度加強了;曲線的流動減弱了,直線的恒定加強了;結構的多變減弱了,造型的整體加強了。
這一趨向平面的變化,實際上是視覺的深化,更是感受的深化。與此相應的,是畫面的圖像逐漸與寫實分離。“去寫實”,使圖像具有了象徵的意義,並且在“寫實”與“象徵”之間找到了某種結合的可能。“立交”的物質意義逐漸被超越,象徵性、精神性逐漸成了主導。圖像所傳達的,不僅是我對“立交”的感受,更是對當下社會、對現實生活乃至人的生存的感受。
生活的積澱不僅給創作以感受的基礎,也增加了把感受圖像化的種種可能,使作者對圖式、語言、手法等可以做出多種比較與選擇,並往往能引發觀念、思維的調整。就此而言,圖像化過程的變化是必然的,現在會變,以後還可能會變。過去做過的可以繼續做,這叫堅持;過去沒做過的可以嘗試,這叫變化。至於變好變差,我不會想太多。因為,生活本身就是這樣。
一輩子做好一件事
我的《立交》創作已持續了十多年,目前尚在進行中。這部作品最大的意義在於,讓我第一次那麼真切地體會到版畫藝術天地的無限廣闊,花多少時間、多少精力去實踐、去探索都值得。如今,拿起刻刀,面對木版,與50多年前刻第一張木刻時的感覺差不多,依然不敢有絲毫的鬆懈與怠慢。既然緣分已使我幾十年放不下木刻刀,那就讓它在往後的歲月裏繼續與我為伴吧。
有些畫家,一輩子涉及多個畫種,都取得成功;有些畫家,一輩子專注一個畫種,走到別人未及的精深之處。我想我會往後者去努力。我不敢説這樣的堅持,最後能有多大的成功。我是相信這樣一句話:一輩子做好一件事,足夠。版畫,正是值得我去這樣做好的一件事。
(作者:潘行健,係廣州美術學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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