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物件裏最年輕的風景——故宮志願者的故事
【守望家園】
在年輕人的生活裏,兩個小時都能幹些什麼?四集電視劇?一章故事?沙發上的一場小憩?網路中呼朋引伴的一局遊戲?——大部分人都是這樣消磨,但也有人願意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用最熱情的聲音將歷史文化知識傳遞出去,用最耐心的態度解答拋向他們的各種各樣甚至稀奇古怪的問題,用一個人兩小時的服務成就千百人兩小時的充實。他們就是老物件裏最年輕亮麗的風景線——博物館青年志願者。
在故宮博物院裏,記者有幸見到了這麼三位年輕人,他們跟記者分享了自己在博物館中度過的青春故事。
張雪靚:讓我的腳步慢一點,更慢一點
故宮文物醫院,記者見到了這裡的志願者之一張雪靚,這個短髮女生十分幹練穩重,坦誠中透著一股認真勁兒。
張雪靚從本科到博士一直學的是土地資源管理,現在博士後攻讀的則是水利工程,與“文物”“考古”等領域八竿子打不著。但她平時就對中國的歷史文化很感興趣,是每兩週一次的“故宮講壇”的常駐聽眾。從自己和朋友們參觀博物館的經歷中,她深深感受到志願服務的重要性:不僅是為遊客參觀提供便利,更重要的是“自己走馬觀花地看一遍,與聽著講解、帶著理解看一遍,收穫的東西將大不一樣”。
當問到促使她萌生“進宮”之意的契機時,她的雙眼一下子亮了,“《我在故宮修文物》和《國家寶藏》。”紀錄片裏謙遜、執著而內斂的“大國工匠”,節目中對紫禁城滿懷深情的志願者,讓她突然覺得自己真的該做點什麼。“故宮不是一個,或者説不應該只是一個用來‘打卡的景點’,如果能用自己所學的東西推動更多的人正視故宮,正視傳統文化,正視志願者事業,是一件特別榮幸的事。”因此今年4月,故宮面向社會公開招聘文物醫院志願者時,她果斷報了名。“早就在‘故宮講壇’裏聽過文物醫院的大名,特別好奇,而且我敬佩的那些從事修復工作的老師也在這裡,可以近距離一睹真容。最重要的是,自己終於也能為社會貢獻一份力量了,感到特別開心。”
張雪靚向記者介紹,首批25名文物醫院的志願者中有老師、研究生、媒體工作者等,入選後分為A、B、C三個小組,對應文物醫院的三段建築功能分區進行針對性培訓,考核合格後上崗。現在需要每段兩人、共6人完成一整次講解,但她期待著自己有一天能獨當一面,熟練地完成高品質講解服務。而所謂“高品質”,一要精確,二要有感情。精確不難——文物醫院會提供相應實驗室、儀器的説明,她自己能從網上搜尋資料,專家和資深修復師也能幫忙把關;難的是“把這些知識消化吸收,用自己的語言有趣地表達出來。”對於這一點,一代又一代的志願者們通過總結個人經驗、揣摩觀眾心理,已經總結出了一套十分適用的辦法:打比方和講案例。
她一邊説著一邊帶記者走向她負責講解的A區——文物科技實驗室。“光學相干斷層掃描系統”“氣相色譜-質譜聯用儀”……這些冷冰冰的儀器在張雪靚的口中變得活色生香。比如,色譜—質譜分析實驗室,是對文物中混合的有機質材料進行分離和識別的實驗室,她在介紹時説:“比如宮保雞丁這道菜,我們想知道它是怎麼做的,於是就取一點湯,然後通過對湯汁的分析,反推都放了什麼調料,比如醬油、醋、鹽,這樣才能實現原來的配方、原來的味道。”介紹修復案例時,她又將寧壽宮符望閣迎風板雕漆各有機成分的識別,比作對獅子、老虎、大象的分辨。從這些生動比擬的背後,是十分用心。
當問到這是否耗費精力時,張雪靚坦言,準備講解詞、進行講解服務,確實會佔用一定的個人時間。然而,每次走在文物醫院的長廊裏,看著修復師們淡泊名利、用一生的光陰努力去做好一件事,她就不由自主地讓腳步慢一點,再慢一點,就像有一個開關,只要摁下去,再多的浮躁也變得淡然。所以,與其把時間花在追劇上,張雪靚寧可用來幫助更多人了解傳統文化底蘊,體會文物修復工作者的工匠精神。
解博知:我們平靜地做著該做的事,讓這個世界變好
解博知是個皮膚有點黑的高個男孩,笑起來一口大白牙,襯著一身白衣顯得陽光利落。這個24歲的大男孩現在清華大學攻讀建築學碩士,“是建築學的歷史方向,”他在自我介紹時特別強調。
“學建築的繞不開故宮,學建築史的更是如此。”故宮作為歷代宮殿建築的集大成者,也是我國古代宮城發展史上現存的唯一實例和最高水準,自然在每個建築歷史學生的眼裏具有相當高的地位。
如今已擁有雕塑館志願服務3年經驗的解博知,對講解頗有心得:“官方講解詞會勾勒一個大體框架,但我們要讓它豐滿起來,形象起來,讓大部分觀眾能理解。”
志願服務中,他注意到自己面對的是各種各樣的觀眾,不同的觀眾會提出不同的要求:“對於想聽的、對文物感興趣的遊客,我們就有必要從他們的興趣切入,根據他們的理解能力進行講解——雖然一視同仁,但還是有必要‘分層教育’。”
有一件事他記得特別清楚,一個小孩指著一尊觀音像問:“為什麼他要騎著烏龜?”看著小孩充滿求知欲的眼睛,解博知慚愧地告訴他“我也不知道”,這讓他意識到佛教知識是自己的弱項。“後來查了資料才知道,觀音騎的根本不是烏龜,是鰲。”對於解博知而言,每一個新發現就像一個個的點,它們會連出一條線,進而交織出新的知識網路。“在這個過程中會學到更多的東西,這並不是別人教給我的。比如説雕塑館裏面有三件作品是和宦官有關的,其中兩件都來自萬曆年間,這就可能和慈聖太后有關係。然後我就去了解慈聖太后,了解她是什麼人,在張居正的改革裏起到了什麼作用,和萬曆皇帝的關係如何……然後你就會發現,原來地鐵二號線上有一站叫長椿街,長椿街上有一座長椿寺和她有關;十號線上有一站慈壽寺也和她有關,一件展品能跟北京城裏這麼多地方連起來,很有意思,是吧?”
在博物館進行志願服務給解博知帶來了無窮的樂趣,也是他最自豪的一件事。從2014年至今,他在首都各大博物館累計志願服務595小時,在故宮服務的時間約佔其中的五分之一。漫步在宮內走不完的回廊小徑中,解博知有時候會變得很感性。“比如路過東華門的時候我會想,英宗復辟從這兒打進來的,白蓮教起義也從這打進來了,東華門今天還在,那些人都已經入土了,就像石鼓館裏面蘇軾的那句詩‘人生安得如汝壽’——但是你又會想今天的世界和他們當年的世界相比好得太多了,所以這就是我們為什麼依然為自己甚至為別人的生活而努力的原因:可能沒有什麼轟轟烈烈,我們只是平靜地做著自己該做的事,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
王婷:要有包容的心和發現美的眼睛
當長髮飄飄的知性美女王婷坐到記者對面時,記者恍惚有種回到學生時代跟班主任姐姐談心的錯覺。一問果不其然,是位英語老師。
王婷算是故宮年輕志願者裏邊的“老人”了,她説,自己加入故宮志願者的大家庭時還在讀研究生。接受培訓時,專家和年長志願者們大方得體的態度、妙趣橫生的講解讓她心生嚮往。
如今一晃已經五年,王婷在故宮已經服務了300多個小時了,當年仰慕“前輩”的姑娘如今也成長為別人眼中的“前輩”了。她服務過形形色色的遊客:認真的、好奇的、吵鬧的、走馬觀花的……也解答過各式各樣的問題:有問價文物的,有詢問服務設施的,有要求幫忙設計參觀路線的……她漸漸學會用一顆包容的心對待各種各樣的觀眾,因為“故宮是全中國、甚至全世界的遺産”,它對所有人開放,而志願者的責任,就是幫助他們更好地領略故宮所蘊含的文化之美。
當問到五年的志願生活有沒有讓她心生倦怠時,王婷略帶驚訝地反問“怎麼會倦怠?”在她眼裏,故宮總會帶來新的驚喜。“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春夏秋冬的紫禁城都有不一樣的景致。”但這麼多年來讓她一直熱情不減,更多的是因為遊客的鼓勵和褒揚。一位美籍華人帶著妻子和孩子聽著王婷的講解,從第一件文物聽到最後一件,最後感嘆説,忽然發現其實中國的文化特別有魅力,雖然在國外接受了許多西方文化的教育,但這次講解讓他感到自己被重新浸泡在中國傳統文化中,感到自己的根還是在中國。他決定要把國內各大博物館都走一遍,還加了王婷的微信。之後,湖北博物館的編鐘、南京博物院的《八駿圖》……每到一個博物館,他都將其中的珍品分享給王婷。
王婷説,像這個美籍華人一樣對文物抱有極大熱情的中青年越來越多了,每當看到他們認真和好奇的樣子,她都會感到“值了”——不枉自己費盡心思把每一件文物像串故事一樣連起來;不枉自己惡補了那麼多書,不斷更新講解詞、查閱補充新的資料;不枉自己特意空出週二下午,既不接課程也不陪家人……她相信,自己的講解就像給遊客心裏埋下了一粒種子,在未來的某一天終將萌發出對歷史和傳統文化的熱愛,因為“中國的歷史文化真的是一座巨大的寶藏,看得越多,了解的越深,你就覺得越美、越好、越令人著迷。”(作者:李韻,係本報高級記者;葉奕宏,係本報實習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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