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一多怎樣講課
原標題:聞一多怎樣講課
1925年11月2日國立藝術專門學校成立,聞一多參與籌備,並擔任美術史課老師,這應該是聞一多教書生涯的開始。後來成為作家的安娥在1946年9月2號出版的《月刊》第2卷第2期寫有《哭憶聞一多師》,“那天上美術史課的時候,一位年輕的教授穿著長褂子,挾著幾本書來了。他一聲沒有響,坐下來就講他的書。似乎不是所想像的唯美詩人聞一多,他健康,濃眉,密發,銳亮的眼睛,高鼻子,微黑帶赤的面色,講書的時候,不管學生,聲音低而沉靜”,“上了很多課以後,他似乎也不認得學生,而學生更不注意他”。單從安娥的回憶來看,當時剛從美國留學回國的年僅27歲的聞一多,不聲不響地上課,並未引起學生太多的關注,當然他自己好像也沒有走近學生的心思。但這種情況並非一成不變的。
1932年8月,聞一多開始擔任清華大學中國文學系教授。吳組緗1986年12月31日在接受聞一多的孫子聞黎明訪問時提到,1933年他在清華讀書時,“一次課上先生講訓詁,認為‘振’‘娠’互通,賴天縵同學認為先生講的沒有根據,先生很生氣,發了脾氣,説:‘你説該怎麼講?’我在一邊笑了,先生説:‘你笑什麼?’我説:‘你説不同的意見可以講,人家講了你又發脾氣。’課上不下去,聞先生也一週沒來上課。後來,先生到教室,見沒有人,又去宿舍讓我們上課去”。作為老師的聞一多,因為學生的幾句刺耳的話一週不上課,後來又特意去宿舍找學生上課,聞一多就是這樣特立獨行。當然學生起鬨也是有原因的,在三十年代,新文學作家講授古代文學的資格飽受質疑,正如吳組緗所言,“聞先生的文人氣質很濃,他是新詩人,卻講古代文學,所以總覺得同學不滿意。那時,清華同學與老師年齡相差不太多,有的已在刊物上發表過文章,因此認為自己不比老師差。再説當時文學史上佔統治地位的是古代文學,朱自清講中國新文學研究,有很多人反對。同學們中間確實有人存有聞先生是新月派,教不了古代文學的想法”。
聞一多在西南聯大教書時,主講“詩經”“楚辭”“古代神話”“唐詩”等課程。鄭臨川回憶聞一多講唐詩的場景,“上課前,先生長衫布履,手提一隻褪了色的舊布袋,目光炯炯地走進教堂,端了一張空著的木椅坐下來,然後把布袋挂在椅背上,從容掏出那只似乎是自己用竹根雕製成的小煙斗,裝上煙絲,靜靜地抽著休息”,“上課鈴一響,就立刻收拾好煙斗,從口袋裏抽出講稿,溫文地打開,開始了妙語如珠的課堂教學。那美髯飄拂的丰姿,恰似一座神采奕奕的絕妙的詩人藝術塑像,特別是講到得意處而掀髯大笑的時候,那光景更動人了”,“講課時,不是照念講稿,而是像進入了角色的演員,通過熟練生動的臺詞,把劇中人物活生生地展現在觀眾面前,語言是那麼精煉、形象而又富於詩意”,“他講時代背景像講自己切身的生活經歷;講詩人活動像講熟識朋友的趣聞軼事;分析作品又像變成了詩人的化身在敘述這篇作品的創作過程”。
汪曾祺回憶聞一多講“楚辭”和“古代神話”時的趣事,“聞先生點燃煙斗,我們能抽煙的也點著了煙(聞先生的課可以抽煙的),聞先生打開筆記,開講:‘痛飲酒,熟讀《離騷》,乃可以為名士。’聞先生的筆電很大,長一尺有半,寬近一尺,是寫在特製的毛邊紙稿紙上的。字是正楷,字體略長,一筆不茍”,聞一多教古代神話,“圖文並茂”,“他用整張的毛邊紙墨畫出伏羲、女媧的各種畫像,用摁釘釘在黑板上,口講指畫,有聲有色,條理嚴密,文采斐然,高低抑揚,引人入勝。聞先生是一個好演員。伏羲女媧,本來是相當枯燥的課題,但聽聞先生講課讓人感到一種美,思想的美,邏輯的美,才華的美”。《毛詩序》曰:“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聞一多放浪形骸至斯,整個課堂就如一幕精彩的舞臺劇,他瀟灑地表演、自如地指揮,所有的話語、形體、激情都讓人心潮跌宕,嘆服不已。
聞一多1943年11月開始在中法大學兼課,講授中國文學史。徐知勉回憶,聞一多“住在郊區司家營文科所,每逢上課他得起早乘車到西站,然後繞著沿城馬路過來,但從來沒有缺過一次課”。住處離上課地方遠,但聞一多不怕折騰,依然風雨兼程,從不缺席。雖然是兼課,但他專門寫有講授提綱,“今存先生手稿中,有在該校講課時的講授提綱,題簽上寫著‘中國文學史稿’六個字”。
有人批評聞一多“講課太過戲劇化,如演文明戲”,在筆者看來,這哪是缺點,分明是聞一多講課的特色所在。聞一多天生是詩人、愛國志士、民主戰士,他要的是熱情、是力量、是火一樣的生命,這種氣質使他即使在課堂上也表現得淋漓盡致。一溝絕望的死水,斷不是美的所在,吐故納新、汪洋恣肆的大海方顯無限生機。聞一多無愧為最出色的課堂舞臺設計者。
(作者:宮立,係河北師範大學文學院講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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