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門東大街東側,得豐東巷南北,大部分的平房都已經拆掉。路北正在挖一條小河,挖出來的渣土被暫時堆放在路南的空地上。
每到有運土車到場,戴鴨舌帽的男子便會拿著金屬探測器走上前去。附近還沒搬走的街坊們稱,“最近半個月,老有人拿著探測器來尋寶。”
瓷片、銅錢、銀元甚至元寶,“地下寶藏”的流言也在居民間傳開。據知情人説,在城市改造的過程中,大量的職業挖寶人員,甚至拉幫結夥,活動在北京城各處的工地裏。
拆遷廢墟招來探測器
得豐東巷南側前段時間拆平之後,變成了一塊空地,大部分面積堆放著渣土,不時有卡車到場把渣土運來運走。渣土堆旁十多個人有的蹲著默默觀望,有的湊成一圈竊竊私語。挖掘機將一車渣土運走,一個戴鴨舌帽男子便走上前去,左手插兜右手執探測器,在地面上緩緩移動。
“滴滴……”聲音響起,四個人圍攏上來,其中一人蹲下輕撫地面,“應該只是廢鐵。”鴨舌帽男子看了看探測器液晶屏顯示的數字,幾分鐘後大家又散開了。最近幾天他已經多次來到這裡。“找銅錢。老房子下面有時候能找到,都是當年蓋房時候辟邪的東西。只是玩玩。”
鴨舌帽男子身後的土墻坯上,坐著一個穿夾克的中年男子,低頭默默用手撥拉著腳邊不透明的布袋。袋子裏面的一堆碎瓷片已有籃球大小。有遛彎的居民也湊到跟前,“這官窯吧?值不少錢?”夾克男子一樂,“清花咱還認不全呢,有好東西也不一定認得。”不過他認為自己運氣不錯,就在旁邊翻騰土的時候,找到了一片帶款的瓷片。雖然是個殘底,卻清楚地留著“明正”和“年制”四個字,“這多半是‘大明正德年制’官窯款的局部。”
“就這塊地方,那天晚上可熱鬧啦。來挖寶的人,既有北京的也有外地人,既有十幾歲的孩子也有七八十歲的老人。他們折騰到淩晨才散,第二天上午又回來了。這裡在解放後就是街道的鐵工廠,居然這下面能有寶貝,你説奇怪不奇怪?我聽説,有人找到了元寶。”喂貓的老爺子叨嘮著。
另一位老先生説,三四天前他曾親眼見到了銀元,“那天晚上在挖河的工地旁,突然有人捧著東西衝上河堤,緊接著幾個人跟上來。借著手電光我看到,地上堆著至少幾十塊銀元。他們二一添作五分了銀元,高高興興地散去。”
為“寶貝”甚至直接抄傢夥
收藏愛好者大劉先生今年46歲,有著十多年的玩瓷片、挖寶心得。記者給他看了一眼前門東南側空地上尋寶人的照片,“這是‘破爛兒×’,這是‘老×’,那個是結巴×。挖著玩?別逗了,他們都是專業弄瓷片的。”畫面中的人大劉能認識大半,同時他也確認了這裡挖到銀元的消息。
從十年前大吉片拆遷開始,大劉在這兒結識了一些挖瓷片的愛好者,後來大家相約,每逢週末幾個人一起去轉悠。很快他們不滿足於撿地面上的東西,開始挖掘廢墟,尋找地下埋藏的瓷片。“京城遍地都是寶。”
幾年之內大劉越玩越深。“去工地的話,給保安幾十塊錢就可以隨便挖了;如果遇到某地可能有好東西,直接雇用工地的鉤機。”至於報酬,有時候事先談好,有時候也得根據挖出來的東西決定。“雖然地下不會有什麼完整的東西,但即便是瓷片,一片價格成千上萬不算新鮮。”
至於這些瓷片,“行裏人都明白,除了愛好者當成樣品學習鑒別,很多都流向了專業造假人的手裏。憑藉現在的技術,他們可以把個瓶底恢復成一個瓶子,令專家都難以鑒別。”
而一旦出現大量的寶貝,便能看到拉幫結夥的人到場控制。大劉曾經經歷過一次事件,廢墟中挖出大量官窯整底的瓷片,很快工地出現了拉幫結夥的人,其中有人甚至帶來一隊保安。這種狀況下,沒人敢先伸手挑瓷片,眾人只得湊到一起商量如何分配。
僵持了好一段時間,眾人決定還是就地分配。就在大劉自己都分到了一杯羹之後,眾人即將散去,“突然間回頭看到,一幫人打起來了。”
雙方拿著鋼筋棍互毆。那一刻大劉驚呆了。“雖然走了幾年江湖,但沒想到為了瓷片,真有人會抄起傢夥。”朋友趕緊拉著他離開了工地。不久後他聽説,有人被打斷胳膊,還有的人被刀砍傷。
有大發現就得“見者有份”
以大劉“行走江湖”的經驗看來,玩瓷片的人分成三個檔次。第一類,如他本人和一些愛好者,大家以北京古城為界,在工地撿片為主,玩深了也會偶爾挖一挖。
第二類叫“土場”幫,主要出入京城郊區各大土場。京城內一些工地控制比較嚴格,挖出的渣土送到郊區,這些人能從裏面刨出不少好東西。
第三類,江湖黑話稱作“探板兒”或“挖板兒”的,屬半盜墓者。他們用細洛陽鏟插進土裏尋找線索,繼而開挖。“這一派人心狠手辣,也不講什麼規矩,為了寶貝隨時準備打架。如果説前兩類屬遊走在法律邊緣上的人,那這一派已經觸犯了法律。我也在挖片時候認識了後兩類人,但考慮到他們違法的性質,不敢深交。”
挖掘的時候也有行規,“挖到銀元,必須見者有份。因為銀子有明確的價值,你敢不給他就報警。”不過,瓷片、銅錢則不必如此,一般情況下大家各自挖、各自撿,如果有了大發現,很快成幫結夥的人就會到場控制。
五種來路各有圈子
第一類是愛好者,因喜愛文化,撿瓷片挖銅錢,“但這一類人太少了。”第二類人則是曾經在廢墟裏收破爛、撿垃圾的人。在圈子裏,每個人都有綽號,大家互不留真實姓名,而其中又常見“破爛×”的稱呼,“他們都是在撿垃圾收破爛的時候,有過發現,偶然間賺了一筆,繼而走進這一行。”第三類人是工地保安。“他們有機會和挖寶人接觸,既能親眼看到挖出好東西,也能分享其中利益,最終走入圈子。”第四類人有著專業考古學背景,“有文物圈子裏的,也有受過相關專業高等教育的。他們為的就是錢。這樣的人非常少,有水準。”第五類人則是如“挖板兒”一樣,形成了一個組織。想進去,須熟人帶著才會信任你,因此這個群體相對固定。
只要出現了好東西,拉幫結夥的人就會出現。這幾類人裏,“也有北京人,但不多。”圈子裏不時流傳發生塌方導致人員被埋甚至喪命的消息。據了解,這幾類人都發生過事故。“如果發生在工地裏,工地可能還會賠錢,算是看管不力。但外人不會知道這個人到工地,實際是去挖寶了。”
寶貝會不會挖枯竭
“只要蓋樓,幾米深處的寶貝就都沒了。”從現在城市開發的速度看,“確實被挖走了很多,但沒被挖過的老城區也很多。暫時談不上枯竭,但這個人群,怕是要等到北京不再開發大工程之後才能消失。”
按照我國現行法律,地下埋藏的文物屬於國家所有。土木工程之前,文物部門都會到場勘測,“我見到過,他們也挖個坑,發現沒什麼就走了。其實他們根本沒看到好東西。”
“挖板兒的屬違法,這點毋庸置疑。可是挖片的算什麼呢?地下的碎瓷片算是文物嗎?你聽説哪個大收藏家收藏它了,還是聽説故宮、首博展出它了?小小的瓷片只不過是古代居民的生活垃圾,文物部門一般是看不上。”大劉説,“挖瓷片人大多數肯定是為了利益。也許,他們為我們的文化填補了一項空白。千百年後,這小小的瓷片也許不亞於當年發現甲骨文。畢竟這些東西是我們特有的,更是中國文化。”
從這個意義上説,“挖片兒撿片兒的都是時代的弄潮兒。或許多年以後,這便是傳奇。”
本報記者 張碩 J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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