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回絲路》中國畫院馬欣樂作品 選自《馬欣樂書畫集》
《絲綢之路:一部全新的世界史》 〔英〕彼得·弗蘭科潘著 浙江大學出版社
唐代陶塑:一個騎著巴克特裏亞雙峰駱駝的粟特商人。選自《絲綢之路:一部全新的世界史》
説真的,手裏這本《絲綢之路:一部全新的世界史》,在豪華、甚至有些繁瑣的拜佔庭紋樣封面上,我第一眼看到的是清爽白色的副標題——一部全新的世界史,它遠比金色的正標題“絲綢之路”醒目。讀完全書則令我更加確信,它並非一部絲綢之路的專史,而是一部世界史,其“全新”則在於它是一部由絲綢之路串起的世界史。
世界史的書寫歷史
世界史,此類著作並不少見,其中不乏多卷本巨著。其難點在於用不至於令讀者生厭的篇幅梳理海量史實,理順史事間的因果關聯。這要求作者能從紛繁複雜的歷史細節中,撥雲見日般凸顯歷史的主脈。
採用何種方式組織史實,世界史的書寫也經歷了一個歷史的過程。早期最為機械的方式,就是將世界史作為國別史的加總。但是,國別是民族國家出現以後方才成立的概念,用民族國家的框架回溯更早的人類歷史,許多人群的活動就被人為地割裂,人群間的眾多關聯也被民族國家的清晰界線所遮蔽。為此,史家開始嘗試突破民族國家的框架,引入文明的概念,匯聚不同文明的歷史以成世界史,文明間的聯繫和衝突亦被納入其中。
那麼,人類諸種文明之間到底是怎樣一種關係?當下世界的種種動蕩又是出於怎樣的因果?人類文明到底應當保持怎樣的一種常態?這些問題既不能以某一文明為中心來看待,也不能僅從文明的衝突來理解。在此意義上,牛津大學歷史學者彼得·弗蘭科潘的思路就相當巧妙,他選擇了絲綢之路這一多文明間的通道作為切入點,透視人類諸文明的接觸與演進,從而避開了以某一文明為中心的偏頗。
文明交匯的絲綢之路
絲綢之路,1877年由德國地理學家李希霍芬提出。他根據中國和歐洲史家關於中西貿易的記載,在地圖上繪製了一條橫貫歐亞的貿易路線,並命名為“絲綢之路”,在英文世界中,名為Silk Road,為單數,但需要指出的是,彼得·弗蘭科潘書中的“絲綢之路”為複數,書名亦如此。作者並不認為這僅僅是一條絲綢貿易的商道,甚至不僅僅是一條貿易路線。全書25章:絲綢之路、信仰之路、皮毛之路、奴隸之路、霸權之路……這樣的章節編排固然有著修辭的手法,但它們也提示著絲綢之路上所流通的遠不止絲綢。
最近另有一冊關於絲綢之路的新書——《絲綢之路新史》,作者為耶魯大學著名的中國史學者芮樂偉·韓森。與彼得·弗蘭科潘的作品不同,這是一部關於絲綢之路的專史。該書的“絲綢之路”使用了通行的單數專有名詞,其結論卻更傾向於揭示這條道路在形態和物流上的複數性狀,這也正是書名中“新史”之意。芮樂偉·韓森選取樓蘭、龜茲、撒馬爾罕等七個絲路遺址,基於多語種文獻和豐富的考古實物,發現在歷史上從來就沒有一條單一的連續的絲綢之路,而只有東西方之間一連串的市場和由此組成的道路網路。絲綢也並非商路上唯一或最重要的貨物,金屬、香料和玻璃在一些路段具有更為重要的地位。
絲綢之路對人類文明最大的影響,並不在於貨品的流通,而在於絲路上穿行的人們將他們各自的文化像種子一樣沿途撒播,包括觀念、信仰、技術以及它們在物質上的表現。因此,絲綢之路是人類歷史上諸種文明的穿行與交流之路。古巴比倫、古埃及、古印度和中國,以及作為西方文明基石的古代希臘和羅馬,這些人類歷史上最重要的文明通過絲綢之路而相遇。南北美洲的人類文明,也自地理大發現以降,深刻地介入了絲綢之路的人流和物流。尤其是中亞、西亞與東歐,它們位於歐亞大陸中部,是絲綢之路主體之所在。歷史上,不同文明在此相遇交流,古老文明在此創生成長。而當今,這裡既有世界級的金融中心和時尚之都,又是世界上最為動蕩不安的地區,這是巧合嗎?
絲路上的文明競演
歐亞大陸上,自西向東,以阿爾卑斯山、黑海、大高加索山、裏海、興都庫什山、帕米爾高原和青藏高原等自然屏障為界,大體分為南北兩部分。南部為各大古國的發祥之地,希臘、羅馬、波斯、埃及和印度等均崛起于該地理屏障之南。從兩河流域興起的古巴比倫及隨後的波斯帝國,一直是東西方交通的中繼要地。從亞歷山大大帝到羅馬帝國,他們一直覬覦東方的資源和財富,並訴諸武力,但最終受到波斯人的阻擋,雙方在小亞細亞至中東一帶長期拉鋸。再來看阿爾卑斯山至青藏高原一線以北的草原、森林和沼澤地帶,那裏是遊牧民族輪番賓士的通道。匈奴人、突厥人、回鶻人和蒙古人先後在這條道路上策馬西征,形成一次次民族大遷徙。並且,隨著對古代遊牧民族了解的日益深入,歷史學家發現,農耕民族記載中游牧民族殘暴野蠻的形象遮蔽了他們在東西交通、商業和文化交流中的巨大貢獻。
絲綢之路是人類諸文明間人員、物質和思想的交流之路。各種人類文明曾在這裡競演。彼得·弗蘭科潘始終圍繞著絲綢之路這一連接東西方的重要通道,描繪了一幅時間跨度兩千多年、涉及地域涵蓋全球的世界史長卷。作者指出,在16世紀西方崛起成為世界霸主以前,東方的絲綢之路“一直是世界的中心”:歷史上最早的城市和帝國都出現在絲綢之路上,世界主要宗教都通過絲綢之路傳播壯大,絲綢之路上的貿易讓全球化早在2000多年前就已形成,古代學者聚集在絲綢之路上創造交流智慧和藝術。
絲綢之路是人類諸文明展示其魅力的共同舞臺,也是諸文明獲取資源和文化的共有路徑。漫長的人類歷史中,在爭奪絲綢之路的硝煙散去之後,是沿途文明接力傳遞、利益共用的常態。絲綢之路的歷史就是一部濃縮的世界史,絲綢之路就是人類文明最耀眼的舞臺。它不僅塑造了人類的過去,更將主宰世界的未來。透過這部包羅萬象的史詩巨著,“一帶一路”的戰略價值將變得一目了然。
(鄒怡,作者繫上海復旦大學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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