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巢——鄉村留守老人生活現狀啟示錄》(作家出版社2016年3月出版)是湖南作家彭曉玲的最新作品。作者歷時兩年,跑遍8省市13個縣市區,採訪近70余名老者,選取其中具有典型意義的48名,並根據這一區域老人最鮮明的特徵進行分類敘述。在近乎全景式的鄉村圖景書寫中,作品逼真地刻畫出空巢老人生活百態。它揭示出生活本身令人眩暈而不安的複雜性,也建構起讀者和陌生空間的溝通橋梁。老人作為一個逐漸走出社會主流的群體,很容易被忙碌的現代生活所遮蔽,作者不遺餘力的採訪和書寫,“把生活赤裸裸地展現”,就是為了“讓更多的人,更全面地了解、關注鄉村老人的生活狀態”,引起療救的注意。
正如評論家賀紹俊所説:“揭露問題並不是文學根本的目的,對問題進行更深邃的思索才是作家的本分。”《空巢》中作者在密匝的敘述裏,一直在啟發自己和讀者共同為正在老齡化的中國尋找一條可以“安然老去,放心老去”之路。本文試從文學作用於世道人心這個功能出發,從思想觀念的改變來剖析可能的解決方法。
首先應該是父母教養方式的改變。全書中經常有這樣的描述:“兒子把我的心挖走了。”“我為女兒還貸款。”“我們活一天,孫女活一天。”這是作者用筆最多,也最能表現中國老人心態的部分。這48位老人雖為“空巢”,但實際上絕大多數依然和兒女發生著“付出多於回報,責任多於親情”的關係,年邁的他們要幫助兒女撫養留在家中的孩子,將辛苦積攢的錢財給已經長大成人的子女,幫助他們蓋房子、還貸款甚至揮霍。而這並不能帶來兒女更多的孝敬和關愛。自然人們會將矛頭指向“孝道的淪喪”,但這也是中國式育兒帶來的惡果。當父母和孩子永遠沒有界限感的時候,孩子學不會對父母的尊重;當父母永遠渴望把最好的給孩子的時候,孩子已然習慣了索取和享受。在子女應該培養自主精神和擔當意識的時候,父母未曾激發和培育。所以,即便他們已為人父母,心理依然未曾“斷乳”,無法負起成年人應該具有的責任。《空巢》透過現實啟示讀者,如若想要“養子防老”,教養觀念和方式就必須改變。
其次,對老年生活看法的改變。老年生活應該是怎樣?更多的中國老人大約如《空巢》所記錄的:“能活一天是一天。”“都這麼老了,怎麼過都一樣。”其實這是一種生活的“病態”。年輕和年老是生命不同的時期,是所有生物都需要安然面對的現實。悲老、傷老都不是最好的方式。為什麼不更好地善待自己,善待自己的生活,善待自己的精神,讓歲月給予的經驗、智慧發揮光芒呢?《空巢》中作者也進行了一些有益的探索。如《江西行》中的鄢水生老人,他積極奔走“我給村上當導遊”,對挖掘和弘揚了本村的民俗文化作出了令人敬佩的貢獻。老,也並不意味著退出生活舞臺。他用熱情點亮了一個村子,也撐起了老者的尊嚴和價值。在《慶陽行》中,作者不遺餘力地表達了對李順虎老人的讚美,她注意到“他的腰杆兒挺得比誰都直”。他儘自己的能力去安排自己和老伴生活,而不是非要幫助孩子什麼。他忙碌地經營著讓自己安身立命的所在,卻也每天騎著自行車趕去“挖花花”,樹立起一個自尊、自愛的健康老者形象。歲月惶惶,誰人不老?老並不一定意味著困頓、哀傷,從觀念的改變到行動的跟進,是改變空巢老人孤獨狀態的又一種思考。
最後,是對養老公寓的重新認知。中國的老人幾乎都很忌諱“敬老院”“老年公寓”,認為這是“養兒防老”失敗後才迫不得已的選擇。所以,即便老年公寓設施日漸好轉,老人依然不太情願去那裏。事實上,公寓養老模式有很多便利之處。從人類的相處模式來説,同齡人居住在一起也容易交流和生活。城市養老公寓裏一般配有專門護理人員,有著專業的水準,鄉鎮敬老院的條件也在不斷改善。當然,老人選擇養老公寓並不意味著子女就可以撒手不管,日常生活可以被照顧,精神的需求卻需要子女的給予和滿足。所以,也許應該以“法”至少以“法規”的形式,來約定年輕人對老人的探視。《空巢》還專門採訪了東莞“家居養老模式”,該地區以老人居家、社區派駐社工的方式協助老人養老,吸取了高校專家團隊、社會團體的經驗和建議,從一開始的舉步維艱到現在的“社工+社工助理+護工+義工”聯合運營,為其他地區養老模式的開展提供了一條可借鑒之路。
非虛構文學以描摹存在的方式,表達人道情懷。《空巢》在非虛構的“實在”寫作中,用飽含深情的筆觸,理性地記錄了空巢老人的生活現狀,啟示人們去思考一個重大的命題,即“人如何能夠尊嚴、安然地老去”?勞我以生,佚我以老。願全社會從觀念、行動到保障體系都在努力為所有必然老去的生命營造一個有尊嚴的明天。
(李麗,作者係北京師範大學文學院博士生、咸陽師範學院講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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