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黎平
《憶帝京》
柳永 (北宋)
薄衾小枕涼天氣,乍覺別離滋味,展轉數寒更,起了還重睡。畢竟不成眠,一夜長如歲。
也擬待,卻回徵轡;又爭奈、已成行計。多種思量,多方開解,只恁寂寞厭厭地。係我一生心,負你千行淚。
柳永是北宋詞壇大家,“凡有井水處,皆能歌柳詞”,可見其影響之大,也説明柳才子的粉絲大都在閭裏鄉間,尤其是城市女性,為什麼呢?因為他的詞作很接地氣,反映大眾的喜怒哀樂,受眾群很明顯,北宋的另一位詞壇大V晏殊諷刺柳永的詞境界不高,成日講些女性用品和生活之類的,“針線閒拈伴伊坐”,其實這正好説明柳永的詞作生活氣息濃,能貼近普通市民生活,也就達到了今天所説的“垂直效應”。
不説別的,柳永寫的感情類作品,就很有市民氣息,輕快而親切,直白而情深,把普通男女心窩子裏的話都掏出來了,焉能不讓人歡喜。著名的《雨霖鈴·寒蟬悽切》在這裡就不重復了,我們來讀一讀他的《憶帝京》。
話説有這麼一位男子,與心上人分別之後,恰逢秋涼,一個人擁著被子睡不著,哎,為什麼分手總要在秋天?當然,也只有用情之深,離別之情才會來得快,來得那麼猝不及防,“薄衾小枕涼天氣,乍覺別離滋味”,不是被窩冷,而是相思使人冷。
睡不著,奈何?於是輾轉不眠,在床上翻來覆去,“寤寐思服”。反覆一陣,又披衣起床,背著手在房子裏徬徨,徬徨又有何用?還是去睡吧。睡又如何?起來走走吧。如此反覆再三,臥而起,起而臥,一夜不得安生。“展轉數寒更,起了還重睡”,肢體上的焦躁狀態結束了,又進入下一步:數綿羊。其實也就是轉移注意力,失眠的人數綿羊,相思的人呢,那就數時間,從一更數到二更、三更,數著數著,意中人的臉還是在眼前晃,不久前的甜言蜜語還在耳畔迴旋,熱度尚未散,一遍一遍重復,時間卻還在慢悠悠地走,天總是不亮,相思讓時間這麼慢,慢得一夜好像一年,“畢竟不成眠,一夜長如歲”。
在醒著數時間的長夜裏,相思的人又開始反省自己:既然如此放不下,悔不該今兒早上把車開回去,拉轉馬頭,和意中人廝守在一起;然而,客觀的人生征程,又不會因為兒女感情而改變,該出發還是得出發,該行走還是得行走,“也擬待,卻回徵轡;又爭奈、已成行計”。客觀空間的背離,感情空間的親密,形成一個巨大的落差,相思的痛苦就在這裡,任憑自己如何開解,都解不開這個結,於是在落寞中自我放逐,“多種思量,多方開解,只恁寂寞厭厭地”。
既然現實不可改變,而又情濃如許,那麼,能做到的,只有不愧我心,但同時又不得不辜負對方的深情,“係我一生心,負你千行淚”,詞寫到這裡,來一個極有高度的總結,昇華,給我們勾畫了一個永遠情深,卻永遠虧欠的情感場景。是啊,只有永遠處於虧欠狀態才會牽腸挂肚,才會成為愛情經典。
[責任編輯:楊真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