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千里隨人歸——側記平山鬱夫與范曾的世紀友誼
一衣帶水的中日關係,以文化為橋梁,可上溯至西元前5世紀至西元前3世紀的周秦時期。來自大陸的移民帶去先進的農耕文明,使日本從繩紋時代邁向彌生時代。西元3世紀三國時期日本邪馬臺女王卑彌呼派遣使者出使曹魏,此後雙方交流漸趨頻繁。至西元7-9世紀的隋唐時期,日本自飛鳥時代經奈良時代至平安時代,連綿不斷地派出十數次遣隋遣唐使團,全方面學習中國文化。當此之時,有因“慕中國之風”而長留大唐的阿倍仲麻呂、有回歸東瀛立身揚名的吉備真備,也有為傳法而六次捨身東渡的鑒真,他們共同成就了中日文化交流史上的非凡盛舉。西元10世紀至14世紀的宋元時期,因改朝換代與戰爭的影響,中日雖鮮于官方的聯繫,但民間交流卻依舊方興未艾,並使得中國的禪與茶道文化在日本得以廣泛傳播。西元14世紀後至明末時期,中國的儒學對日本文化産生了極深刻的影響,從程朱理學到“陽明學”,推動了日本儒學的官學化。文化,成為一條無形的紐帶,連接著中日人民的情感與生活,既深遠悠長又歷久彌新。
藝術不論新舊
1979年夏,中國畫家范曾第一次赴日展覽,在獲巨大成功的時同時亦初會神交已久的平山鬱夫。這位長其八歲、在日本負有盛名的畫家給范曾留下了穩重而謙和的第一印象。在隨後向日本NHK電視臺介紹范曾時,平山鬱夫稱范曾為繼承了中華優秀文化傳統的新一代領軍畫家。在被問到范曾是否代表了中國藝術的新潮時,平山鬱夫回答:“藝術的標準是好和壞,而不是新和舊!”這樣的想法與范曾一貫的主張不謀而合,二人從此成為莫逆之交。
范曾每到日本,平山鬱夫必將他從東京接到自己的居住地鐮倉。范曾回憶,那是一排建於緩坡上的平房,客廳與臥室陳設極均極為簡單,唯有櫥櫃裏擺放著那些來自絲綢之路的小型青銅器與陶石器,見證著他對中國文明的嚮往與熱愛。平山鬱夫送給范曾一個木箱,裏面裝著他在絲綢之路上創作的速寫與素描畫冊。平山鬱夫説,這本畫冊僅印19冊,此前中國畫家中僅送了吳作人、李可染、關山月。贈范曾的一冊編號14,范曾覺其珍貴異常,不願據為私有,後轉贈南開大學圖書館珍藏。
范曾應平山鬱夫之邀赴東京美術學院參觀,看他教授日本學生臨摹敦煌壁畫。課堂鴉雀無聲,連壁畫上的殘缺部分他都要求一一表現,不允許加入一絲一毫的主觀元素。1991年,奈良藥師寺的玄奘三藏院伽藍建造完成,平山鬱夫傾一生所學與對中國文化的情感創作了《大唐西域壁畫》,在這幅長達50米、日本最大的壁畫中,平山鬱夫將自己的形象留在了壁畫近尾端的雲影中,留在了大唐文化的氣象萬千之中。
與藥師寺遙遙相對的唐招提寺,正是為中日文化交流作出巨大貢獻的鑒真東渡後所建。范曾前往唐招提寺當日,恰值鑒真圓寂紀念日,日本民眾排成數百米的行列,徐徐前行,靜寂無喧。范曾將所繪的《潑墨鑒真和尚像》贈予唐招提寺,平山鬱夫對此亦極表謝忱。
明月已隨人歸
1984年夏,時任日中文化交流協會副會長的平山鬱夫訪華,與眾多中國著名畫家應前駐日大使符浩之邀,在釣魚臺齊聚一堂,大家不禁乘興揮毫。宣紙一鋪,黃胄説:“小范,你先畫一個人。”范曾素以作畫神速著稱,二三分鐘,一位閉目吟哦的詩翁已躍然紙上。説時遲那時快,黃胄在詩翁下添了一頭生動至極的毛驢,取“詩思在驢背上”之意。接著,平山鬱夫懸筆在天空勾起一輪滿月。十分鐘不到整畫已成,眾皆稱佳。大家共邀吳作人題字,文雲:“明月隨人歸,甲子中秋釣魚臺興會,群賢畢至,盡興揮灑者有平山鬱夫寫懸鏡,黃胄先生寫奔驢,范曾先生寫詩翁。”《明月隨人歸》成為一幅不朽之作,記載了中日繪畫大師的友情,珍藏在釣魚臺國賓館。
2008年,即平山鬱夫逝世前一年,他以對中國人民的深情,送給釣魚臺國賓館一幅描繪奈良佛寺的油畫,並與范曾再次會面,這是二人的最後一面。此時黃胄、吳作人兩位先生皆已作古,釣魚臺遂將《明月隨人歸》複製兩幅,一幅送平山鬱夫,另一幅送范曾。
2023年1月23日,日本關西華文時報總編到廣島平山鬱夫美術館拜訪。為再續平山家族與范曾先生的世紀友誼,平山鬱夫的弟弟平山助成親筆畫了一輪明月,並題寫了“明月隨人歸”的題詞,期待范曾先生再續情緣,共成畫作,以中日友好的續篇永留史冊。
曾照彩雲之心
“明月隨人歸”出自李白的作品《下終南山過斛斯山人宿置酒》中“暮從碧山下,山月隨人歸”一句。“山月隨人歸”,天將近晚,月色朦朧,照著下山之人,月光隨人徐徐前行,空曠而深邃之感將人與時空融為一體。
作為中國歷代文人墨客吟咏的重要母題,這輪明月,雖清涼如水,卻能溫暖他鄉之客。偶爾冷月葬花,常常暖共嬋娟。這份感情上的共鳴,恰似中日藝術家之間超脫的氣度與闊達的情意,在藝術的創作與傳播的中碧空澄照,皓月千里,成為中日文化交流中令人動容的神來之筆。在他們的藝術生涯中,我們看到了貫穿始終的時代關照和共性理想。北宋晏幾道詞雲:“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寄望我們飽含著這份古今相通之情感,以明月為心,積極譜寫中日文化交流新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