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在身上的祥瑞美好
故宮藏大紅緙絲彩繪八團梅蘭竹菊紋夾袍及紋樣 選自《遇見中國服飾藝術》
唐代繪畫《簪花仕女圖》(局部) 選自《遇見中國服飾藝術》
《遇見中國服飾藝術》 王淵 著 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
【著書者説】
過新年,貼春聯,穿新衣,放花炮……自古以來,每逢新春佳節,中國百姓都沉浸在這些年俗傳統帶來的愉悅中,延續至今。穿新衣,一來為了新年呈現新氣象,二來為了新年討吉祥。“吉祥”二字,意為好運的徵兆,代表著吉利和祥瑞。吉祥文化是中國悠久的傳統文化長河中一條重要的支流,它的核心就是人們對於美好生活、美好事物的嚮往。
吉祥文化的發展是人類生活中的普遍現象,因不同國家不同民族文化背景和傳統習俗的不同,其表現形式和內容也有所不同。總體説來,吉祥文化可以分為物體吉祥、行為吉祥、語言吉祥、文字吉祥、數字吉祥等多個方面。物體吉祥是以物托意,如在各國文化中普遍存在的吉祥物;行為吉祥即用行動來體現吉祥的內涵,如婚嫁典禮、兒童抓周、開業慶典、動土奠基等等行為均屬此列;逢年過節,人們見面互道祝福語即以語言表現吉祥;人們還賦予某些文字以特定的吉祥意韻,如福、祿、壽、喜等便是典型的文字吉祥;在中國文化中數字也蘊含吉祥,從一到十、從百到萬,一帆風順、十全十美、百事亨通、萬事如意,無不表達著吉祥的內涵。
幾千年來,吉祥文化貫穿於人們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從頭年的臘月到次年的正月,恰是一年中吉祥文化最為濃郁的時間段。此時,各地的春節用品市場都進入了異常紅火的時期,對聯、窗花、燈籠等各種充滿喜慶氛圍的飾品琳瑯滿目,令人目不暇接;正月裏,無論你身處城鄉的哪個角落,都可以感受到喜慶的氣息。人們紛紛換上新衣,親友相見必互道一聲“恭喜”,祝福新的一年裏生活事業處處順心。
在日常生活中,人們更多的則是以視覺的形象把祈求吉祥的願望表現出來,這在裝飾藝術領域形成了一種獨特的藝術形式:吉祥紋樣。吉祥紋樣是中國特有的文化,它的起始可上溯到商周,發展于唐宋,鼎盛于明清。宋元以來,隨著理學的發展,裝飾藝術領域反映意識形態的傾向性越來越強化。在設計領域中人們將社會政治倫理觀念、人倫道德觀念、價值觀念乃至宗教觀念等,與裝飾紋樣的形象結合起來,趨向於用圖案來表現某種特定的含義。而到了明清,幾乎達到了圖必有意、意必吉祥的程度,後來圖案界就稱之為“吉祥紋樣”。
吉祥紋樣在中國的應用非常廣泛,從建築物到日常生活用品,隨處可見吉祥紋樣的身影。在所有承載著吉祥紋樣的物件中,服飾最為特殊。它與人們最為貼近、如影隨形,深入人們的生活,見證了中國人的喜樂人生。
在我國數千年的歷史發展進程中,不同朝代的服飾各有特色,展現了不同的風尚;服飾紋樣作為服裝不可或缺的部分裝點著衣裳,更記錄了當時的社會風貌和審美情趣,反映了前人高超的織繡技藝水準,是中國璀璨服飾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總體而言,傳統服飾上的吉祥紋樣主要是通過象徵、諧音、表號、文字等方式表達含義。
具體而言,象徵手法是根據事物之間的某種聯繫,借助某種具體形象(象徵體)來表現某種抽象的概念、思想和情感。體現在服裝上,龍鳳紋在我國傳統服飾紋樣中最具有代表性。在與自然界作鬥爭的過程中,古代勞動人民創造出龍鳳這些理想化的動物形象,並將它們視為氏族的祖先及保護神。龍在我國古代是太平盛世天下大治的象徵。古代鳳也稱玄鳥,是我國古代東方民族的圖騰。歷朝歷代,鳳鳥都是象徵吉祥如意、天下太平的瑞獸。
1982年出土于湖北省江陵馬山磚廠1號戰國(楚國)墓的羅地龍鳳虎紋刺繡紋樣,是戰國中晚期的刺繡珍品。該羅衣在皂色的底子上繡出龍、鳳、虎等紋樣,龍的身軀細長、肢體矯健,身體上的鱗片呈規律性的波浪狀;而鳳紋顯得溫馴秀美、氣宇軒昂。龍鳳虎紋刺繡羅衣繡工精細、構圖勻稱、色澤華麗,表現了楚繡的高超水準。
根據史料記載以及實物呈現,中國傳統服飾上也常見牡丹紋樣。牡丹花型豐滿、色彩嬌艷,人們常用詩歌咏賦牡丹,稱牡丹是國色天香、花中之王,象徵著富貴。唐代人最愛牡丹,詩句“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點明瞭牡丹在眾多花卉中無可比擬的國花地位。在畫家的筆下,盛唐時期貴婦身著牡丹團窠紋服飾,盡顯雍容典雅。也因此,牡丹紋樣成為唐代經典紋樣,並在後世的服飾紋樣領域佔據了重要的地位。明代服飾上常見有纏枝牡丹紋樣,清代則在折枝花、纏枝花的基礎上發展變化出散搭花式的牡丹紋樣。一直以來,牡丹作為一種吉祥的花卉,具有鮮明的時代特點和民族文化內涵,是中國傳統文化的載體,寄託了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嚮往。
無獨有偶,葫蘆、葡萄也是中國傳統服飾中常見的吉祥紋樣。葫蘆、葡萄不斷開花結果,藤蔓不斷生長,象徵長盛不衰;中國民間還常將老鼠與葡萄組合在一起,因為老鼠一年多胎、一胎多子,這種“老鼠吃葡萄”的紋樣組合形式,象徵著一代又一代的子孫不斷繁衍,這是中國傳統家庭繁榮的特徵。再如靈芝紋,古代繪畫常見仙鶴口銜靈芝,是因為靈芝在古代是貴重的藥材,有強身健體的功效,象徵著長壽,因此也是深受人們喜愛的吉祥紋樣之一。又如石榴紋樣,石榴在中國傳統文化中有著諸多美好的寓意,新婚夫婦常常把兩株石榴種植在一起,稱合歡樹,象徵著愛情;石榴內多子實,民間常將畫著開口露子石榴的吉祥圖稱為“榴開百子”,寓意多子多福。
諧音手法即借用某些事物的名稱,組合成同音詞以表達吉祥含義,典型的代表是蝙蝠紋樣。在西方文化中,人們常把蝙蝠形象與黑暗、墓地等事物聯繫在一起。但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因“蝠”諧音“福”而受到了人們的歡迎。清代學者孟超然在《亦園亭全集·瓜棚避暑錄》中説:“蟲之屬最可厭莫如蝙蝠。但而今織繡圖畫皆用之,以與福同音也。”雖然自然界中的蝙蝠並不受歡迎,但它卻是人們非常喜愛的一種服飾紋樣。
通常,蝙蝠的造型有著多種組合形式:五隻蝙蝠圍繞一個“壽”字的形式,名曰“五福捧壽”;蝙蝠和馬的組合,意為“馬上得福”;以紅色的蝙蝠為緣飾,稱“洪福齊天”;蝙蝠倒懸,名曰“福到”,蝙蝠叼著銅錢,意為“福在眼前”;描金邊的蝙蝠飛在萬字紋周圍,是“萬福金安”……由此看來,蝙蝠是我國傳統裝飾文化中值得驕傲的創造。蝙蝠本來的形象並不美麗,但是經過人們大膽的聯想與想像,使蝙蝠的形象具有充分的形式美。
此外,諧音的紋樣再如蝴蝶。“蝶”的發音與耄耋之年的“耋”相似,耄耋是八九十歲的樣子,意為年齡很大了。蝴蝶紋樣因此帶有長壽之意,常與其他的紋樣組合在一起,起到裝飾性的作用。
而表號則以某種實物作為特定意義的記號,典型紋樣如八吉祥。八吉祥紋樣是藏傳佛教象徵吉祥的八件寶物為題材的紋飾,始見於元,流行于明清。八吉祥的紋樣也稱八寶紋,寺院、法物、法器、服裝中,多以此八種圖案為紋飾,以象徵吉祥、幸福、圓滿。今天在遊覽一些明清時期的古典園林時,常常可見屋捨得門窗上雕刻著八吉祥紋樣。八吉祥紋樣常與蓮花組成圖案,作折枝蓮或纏繞蓮托起八寶的構圖,也有以八寶捧團壽的圖樣。
紋樣本無所謂性格,但是經過文人墨客的演繹就賦予它們以某些人類的性格特質。此即比擬,是指賦予紋樣某些擬人化的性格,如在中國文化中享有盛譽的歲寒三友。明《漁樵閒話》曰:“到深秋之後,百花皆謝,惟有松、竹、梅花,歲寒三友。”松、竹經冬不凋,梅迎寒開花,文人墨客咏繪它們“吹我月中笛,枝枝見清絕。半夜起松濤,香積一坡雪”“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墻角數枝梅,淩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以歲寒三友為主題的繪畫,在歷史上更是數不勝數。松竹梅,原是自然間尋常物事,因文人賦予其性格,顯得孤傲清貴。類似題材還有被稱為花中四君子的梅蘭竹菊,通常用以比擬文人君子身上所帶有的美好品格。
漢字有象形和會意的特點,一些漢字本身就是源於圖像的簡化,因而有文字和圖案的雙重性質。在設計創造紋樣時,一些美術性較強的漢字形成紋樣,民間稱之為“字花”。
卍字、壽字、福字、喜字等都是我國傳統服飾中常用的紋樣。萬字紋即“卍”字形紋飾,以“卍”形為逆時針方向。佛教認為,它有吉祥、萬福和萬壽之意,唐代武則天長壽二年(693年)採用漢字,讀作“萬”。卍在古代印度、波斯、希臘、埃及、特洛伊等的歷史上均有出現,後來被普遍作為吉祥的標誌。
有説法認為卍形紋是東漢時期隨佛教傳入中國的;也有學者認為我國早在距今4000多年前新石器時代晚期的馬家窯文化就已有了卍形紋。究竟誰是誰非,本文不作考證,但有一點不容置疑,那就是隨佛教的傳入,卍形符號在中國的流行和使用更為普遍了。
卍字四端向外延伸,自上而下、自左而右,給人一種無限迴圈的感覺,這種連鎖的花紋常用來表達綿長不斷和萬福萬壽不斷頭之意,織繡這種紋飾的錦被稱為“萬壽錦”。在服飾上,卍字不到頭的紋樣往往會搭配其他的圖案以組合的方式出現,如與“福”、“壽”、菊花、寶相花等組合成“萬福萬壽”“萬菊”“萬寶相花”等紋樣。
“壽”字寓意著福壽綿長、壽與天齊等美好的願望,是又一種深受人們喜愛的服飾吉祥紋樣。當今一些老人適逢大壽,也會穿上織繡著“壽”字紋的服飾,以示吉祥。壽字紋可分為團壽、長壽、花壽三種:團壽字形呈圓形,字的線條環繞不斷,寓意生命的延綿不絕,這是日常生活中使用最多的一種形式。長壽紋的字形是長條形的,意味著生命的長久。花壽紋是將壽字紋與其他吉祥紋樣組合而成,如五隻蝙蝠圍繞著壽字又名“五福捧壽”。經過與其他紋樣的組合再設計,紋樣顯得更加富貴大氣,更具裝飾性。
喜字是中國人最喜聞樂見的一種紋樣。在商代的甲骨文中,古字形上面是鼓下面為口,表示人聽到鼓聲而高興,意為歡喜、快樂。在裝飾紋樣中,喜字往往被寫成雙喜的造型,不過字典中並沒有收錄雙喜字,因此嚴格地説雙喜字只是一個裝飾紋樣。中國明清時期,上至皇室貴胄下至平民百姓,在婚慶時都會張貼上雙喜字,甚至在服飾、被褥、生活器皿上也要裝飾上雙喜字。
吉祥紋樣帶有非常強烈的祥瑞寓意的指向性特徵。所以要了解中國吉祥紋樣,就既要聯繫紋樣背後的風俗習慣、宗教文化、歷史傳説,又要充分地發揮想像力。當吉祥紋樣被織繡在服裝上並穿著時,其寓意的指向性特徵就與裝飾性合二為一了。可以説,服飾上的吉祥紋樣是將祈求好運的意願表達到了極致,將吉祥穿在身上、與祥瑞相偎相依,是多麼美好而令人愉悅啊!(作者:王淵,繫上海視覺藝術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