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味道》:唯有食物能迅速復活故鄉
一提起故鄉,難免就讓人産生複雜的情緒,有的溫暖,有的感傷。我們有時用點滴的記憶來緬懷它,比如用一場中學同學會來掀開一段往事的追憶,或者,用一道家鄉菜,通過舌尖的味蕾打開對故鄉的回眸。
起初,我對肖于的《世間味道》並沒有抱太大期望。畢竟,寫家鄉食物的書籍多的是,大多糾纏于食物的採摘與烹飪,津津樂道于如何才能讓家鄉菜“地道”,再生發出一些對故鄉的讚嘆。這樣的書籍,一不小心,就落入地方美食漫談的套路。
《世間味道》卻給了我陌生的閱讀感,肖于並沒有沉湎于對食物的自戀式描述,而是通過一道道尋常家鄉小菜:糖蒜、酸菜、鹹菜、大拉皮、牛肉辣椒醬、花生米、凍豆腐……引出一個個親鄰中的尋常人物:姥姥、做生意的姥爺、二爺、知青媽、租客小美、全兒舅、二姨夫、侏儒老七……
前陣子剛剛讀完遲子建的《群山之巔》,小説構建了一個地處北國邊陲、群山之巔,由各路移民組建而成的當代小鎮龍盞鎮,描摹了一群生活在山林之中的當代邊民。由龍盞鎮的辛家、安家、唐家三個家族的遷徙歷史,牽引出八十多年來東北開發建設的歷史。《群山之巔》的生活背景和人物故事,與《世間味道》中的人物有些相似。肖于採用了短章的散文來描述這些人物,在散文中運用了一些小説手法,語句短促,行筆冷靜,溫情而不煽情。她從故事的場景中抽身出來,客觀冷靜地面對下崗潮帶來的“大波折”,以及家庭、家族、鄰里間的“小插曲”,而只有當死亡出現時,她的筆下才會略起波瀾。
是的,當我們開始在一場場葬禮中回到故鄉,當人生的告別接連而至。我們在對故鄉的麻木和疏離感中,唏噓不已。就像電影《天堂電影院》中,已經成為名導演的多多,回到故鄉小鎮參加放映師艾費多的葬禮,看著老態龍鍾的鄉親們,心生悲慼。
本以為北方生活不會給江南讀者帶來太多的共鳴,但我驚訝地發現,當我們成長于同樣的歷史背景時,生活的地域環境只是不同的幕布而已,那些集體時代的身份感、祖輩的溺愛、父母之間的爭吵與妥協,包括零食帶給我們的刻骨銘心的記憶,都是一樣的。在《世間味道》中,我看到了很多自己童年的倒影。
肖于的寫作手法,帶著幾分“小狡黠”,她在紛亂如線團的童年往事裏,找到了“食物”這個線頭。也許,沒有什麼能比食物更具有隱喻性。沒有這些味道不同的小菜,我們酸甜苦辣鹹的人生,該如何去尋找落點和安慰?
“辣和痛是人生的真相,沒有人能夠回避。白酒、牛肉辣椒醬,辣或者不辣,故事中都有一種痛,一種生而為人,不得不品嘗的辣。”
“這些廉價、粗糙的食物是我對甜的最初印象,所有的甜都曾溫柔地安慰過我。讓我在很多的矛盾、不安裏,得到一點力量。”
每一道小菜,都是故鄉的引子。比如寫到醬,就引出缸,引出姥姥的動作和行走,引出院子和滿地的陽光,故鄉的樣子就開始還原復活,在眼前一點點生動起來。
唯有食物能這麼迅速地復活故鄉。每一道小菜都這麼尋常,但它們養活了一代又一代人。這些人物也如此尋常,但他們創造了一個又一個時代。
優秀的作品可以跨越年齡和地域,讓不同年齡和地域的人獲得內心的共鳴。《世間味道》至少跨越了地域,在同代人心中足以掀起記憶的波浪。讀《世間味道》,就像和作者坐在東北溫暖的炕上,聽她嘮嗑,而窗外下著鵝毛大雪。(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