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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國英:“碑帖·超越”張維忠

2020年11月27日 16:06:00來源:解放軍報客戶端

 

  美的“自由”與自由的“美”

  ——張維忠書法創作簡論

  ■呂國英

  談書法創作,論書藝出新,不能不談張維忠。其獨有的創作理念與書象審美,成為書界引人關注的突兀存在。

  張維忠學書早,出“道”亦早,多年前就已聲名遠播。其屬於天才型書家,書藝才能似與生俱來一樣,與漢字“如舊相識”,逅書法“一見鍾情”,且獨有感受、獨慧靈悟,以至於“沉迷”其中,醉享“人字一體”“生命如書”的書象審美境界。

  張維忠初書“癡”碑刻,幾近於北碑如今紙上“再造”;後“迷”法帖,又幾乎令晉唐法書跨時空“再現”。如此這般的碑帖書學演繹之後,于楷、行草書象世界中,“開啟”一脈書路;融諸體眾長于毫墨,探求“化”而成“蝶”,在完美審美與自由精神的“交響”中,書寫藝術精神、建構書象之美。

  形式——開啟書象

  藝術尚美,須立“看”點。

  張維忠書法作為作品存在,典型特徵是書之有象,而又象呈獨貌,成為駐足“看點”、吸睛“美點”。簡單説,就是美的可讀、美的耐看。

  依藝術哲學與審美論,“可讀”與“耐看”,就是具有視覺美、感性美,而視覺與感性之美,屬於形式美範疇,既表達為審美對象外觀的多樣一體,又體現為審美對象形質的和諧統一。如此,張維忠書象之美,在其美學意義上,構成了特別而獨有的“有意味的形式”。

  那麼,張維忠書象之形式如何構成?又從何而來?

  品味張維忠書象作品,置遠觀中與傳統之“舊貌”似並無異處,于近察間卻盡現審美“新象”之端倪,此“端倪”就是對漢字傳統“結體”與“重構”的超越,而這種超越就是對傳統漢字之字象形式的“開啟”,即從漢字之中將審美之(字)象,通過筆墨、宣紙開啟出來,表達漢字之象的審美情態,呈現書象之美的作品樣式。

  漢字書寫,從歷史縱深走來,是中國獨有的文化形式。悠悠幾千載,古人書寫重實用,不講究形式,或基本上是千篇一律。隨著社會文化的多次重大變革、書寫文化土壤的漸行漸遠,尤其是自上世紀下半葉以來,實用書寫幾近消逝,而“專業化”書寫“大興其道”,書者開始重“藝術”、講“形式”,而時至當下,這種重“藝術”、講“形式”甚至到了無所不用其極的地步,“展覽書寫”的“創造”性呈現,可謂這種極致的典型存在。

  書寫“展覽”樣式是怎樣的形式?又有怎樣的突出表現?我曾在一篇文論中談到,從“創作”過程看,“砸甩拖拽”者有之,“注射噴塗”者有之,“摸爬滾打”者有之,“哭鬧喊叫”者有之,“特技神功”者有之,“非手非紙”者有之。從呈現環節看,超大尺幅應有盡有,多紙搭配五顏六色,一文多體“相互解讀”,紅黑並施爭相“招搖”,多章鈐印“星”羅棋佈,倣古做舊挖空心思,精於設計窮工極巧。如此種種,就是以形式統攝內容,是為形式而形式,是典型的書寫形式主義。要言之,是以形式載入于漢字書寫,用外在設計取代書象建構。顯然,此“形式”與張維忠於漢字之中開啟書象形式,不僅大相徑庭,而且南轅北轍。

  由張維忠書象形式建構,觀當下“展覽”亂象,明確藝術形式從何而來,顯得尤其重要。回答好這一問題,雕塑家從大理石中開啟雕像,具有典型而特別的啟示意義。作為藝術作品的雕像,不僅就在質料(大理石)之內,而且與質料統一于一體、不可割裂。概言之,藝術建構于質料、呈現于形式,不管是雕塑或其他藝術形式或門類,包括書畫、文學、影像、音樂等均為如此,概莫能外。只是,書法創作的質料是漢字,書象之形式不僅不在漢字之外,恰恰相反,就在漢字之內。張維忠於開啟漢字、創造書象中,建構書象藝術之美,是靈悟“道法自然”之妙,更是審美境界使然。

  海德格爾言:作品存在就是建立一個世界。這個作品存在的世界,始終是非對象性的東西,而我們始終隸屬於它。正由之,藝術創作就是開啟質料、呈現作品存在,並將受眾帶入其中的審美世界。張維忠“走進”漢字之中,開啟漢字之象,建構書象作品世界,不僅是書法創作的哲學思考與美學回應,一定意義上,也是對當下書寫形式之亂象的反撥,體現弘揚傳統文化、書寫正大書象的書者責任與擔當。

  節律——交響生命

  讀張維忠書象作品,于(漢字)結體重構之中,常有點畫位移之妙、線條“殘缺”之美;于筆墨變化間,常顯筆走隱顯之魅、墨行斷連之韻;於時空演進中,常呈字象搖曳之變、篇章多維之境;于意趣和鳴中,常立異態隨形之味、天地造化之機。此妙、美、魅、韻,又變、境、味、機,往往是意想不到、神來之筆,又往往是恰到好處、悄然而至,還往往是自然而然、隨然而美。

  觀張維忠書法創作,從“凈空”入境到文本醞釀,從命筆落墨到開啟字象,從疾澀馳騁到時空穿插移,從牽線而行到如趣化機,似乎完全進入作品的世界,這個世界是字象存在的世界,在這個世界中,人字(象)一體,相行而至,筆墨共舞,點畫琴瑟;又自由自在,如醉如癡;隨心所欲,天我為一。

  藝術是創作的産物,創作是藝術的建構。從讀作品與到觀創作,進而探尋張維忠書象法創作之“源”,從表像上説,是漢字書寫的時空演進,書象審美的多維建構;從根本上言,則是予漢字生命之再造,呈書象節律之存在。

  檢視書寫史,歷代的實用性思維或重在實用的理念,令書寫多在或重在速度、力度兩個方向上,思“疾澀”、求“張弛”,併發揮極致,不少書寫大家均是善“力”與善“速”的高手,許多經典作品亦均呈獨有的力度與速度之美,譬如《蘭亭序》《祭侄稿》《放翁猩毫(自書詩卷)》,又譬如《冠軍帖》《古詩四首》《自敘帖》,尤其成為不可比擬與難以再造的“力”“速”審美的書寫巨制。

  而今人書寫進入“專業化”,在所謂藝術化的“高歌”中,為“藝術”而“藝術”,熱衷於在“力”與“速”中求異、出新,有的或一味于速度,有的或一味于力度,將兩者相割裂、任恣肆,令書寫徒生怪異之象。這些怪異之象,從書寫呈現看,有的隨意結體、東歪西斜,有的隨便成行、上竄下跳,有的胡亂成章、左鉤右扯;從筆墨表達説,有的拘謹無變化、粗細均勻貫篇章,有的使轉玩花活、任憑野俗出張狂,有的只重按壓與肥厚,豈管濃淡與乾濕;從審美感受觀,有的油滑漂浮、俗不可耐,有的呆滯纖弱、遲速無常,有的“遍野柴棍”、了無生機,有的散漫瑣碎、雜亂無序,有的張狂不羈、繁縟纏繞。一言一敝之,就是書無生命、象無節律。而書象之生命節律,不僅與速度、力度密切相關,還與書寫的向度、化度無間相承。此“四度”相攜、相合,書寫方可進入藝術。張維忠書象的節律之美,呈現“四度”合奏之趣,更顯“四度”交響之韻。

  顯然,書象藝術是以漢字為質料、點畫(線條)為元素,由筆墨所表達、宣紙為載體,於時空之中行進與展開的藝術形式。從書象創作過程觀,既有速度之分,也有力度之別,還有向度不同,更有化度之殊。一般而言,速度與力度分別在時空兩個維度上動態演進,兩者方向分別與紙面平行與垂直;而向度與化度均在時空維度上動態演進,前者呈現不同方向與角度,後者表達向外延伸、拓展與化變。此“四度”中,速度與力度均處“中堅”地位,為關鍵性要素,是“基礎”;而向度如“脈搏”,是“生命”,化度如“心智”,是“靈魂”。因為書象創作在時空維度中同時展開與演進,速度在力度中把握,力度在速度中體現,且向度與化度中皆有速度、力度體現,而向度“引領”方向,化度決定“存在”,此“存在”是書象作為作品諸要素的具體形態與狀貌。

  由張維忠書象作品,反觀“四度”關係,這些要素相互依存、缺一不可,相互作用、相得益彰;並相互制約、相行相力,既體現為具象性、物理性,更表達為抽象性、精神性,構成書象生命節律之建構的根本所繫。

  中國書寫文化中有“書如其人”“人書合一”“人書俱老”等命題,揭示出書象藝術與生命節律之同頻共振、相攜而行。如此,從根本意義上,張維忠書象藉“四度”之“手”, 於時空中靈化(書寫)文本,呈現作品之象,既是生命節律的外化,也是書象形式的節律之美。

  融合——超越之美

  質言之,書象作為作品存在,其本質是點畫組合與建構。點畫為線,線是點畫。如此,書寫創作元素中也就唯有“線條”一元。作為獨有的中國文化之藝術形式,如何通過唯“線”之要素,建構豐富、厚重,有意境、入審美的藝術作品,對書者不僅是挑戰,往往也是“喝止”。事實上,在此“鴻溝”面前,許多書者均難以逾越,不少“無知無畏”或“無所畏懼”者,“執著”為之,但終因始終“單點畫”“一條線”,書之“作品”單薄、贏弱,既重復無趣,又寡淡乏味,“冒犯”審美之大忌。

  觀張維忠書法作品,緣何既可讀、又耐看,既有意味、又能品味,既致人精神愉悅、又予人美的享受,根本在於作品之線條既豐富、多樣,又繁茂、厚重,為點畫賦予生命,讓線條有了靈魂,常有“上帝之手”“妙筆生花”“筆筆有變化”“線線生韻味”之讚譽。表像上看,就是其作品點畫變化中,既有楷法、行法,又有行草之變(法),既顯碑痕,又呈帖跡。從內在觀,其作品線條演進中,既在時間維度行進,又在空間維度穿插,且時空跨越、多維演變。要言之,就是其作品呈現生存世界,洋溢生命之美。

  同樣是筆墨、宣紙,又同樣是漢字、文本,為什麼張維忠書象作品之點畫就更豐富,線條也更審美?原因當然具有多個層面,但其以“融”求變、多“融”聚變的“融美”理念,不能不説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方面。

  張維忠書法創作之“融美”,是以藝術審美中的“正大氣象”為靈魂,取正體之“方”與“靜”、行體之“動”與“舒”、草體之“圓”與“逸”的極致優長與文化個性,參悟“道法自然”中天地萬象之“和諧”,尤其在時代審美語境下,將諸要素建構一體,形成別具一格、獨有面貌的個性書象。

  論中國書寫演進,常有“晉人尚韻,唐人尚法,宋人尚意,元明尚態,清人尚碑,今人尚融”之説。其中“今人尚融”之“尚融”,是崇尚融合之簡言,意為當下書寫中,追求融合諸體之美已成風尚。事實上,歷代書寫演進發展中,書象融合始終是書寫文化的重要變數。晉唐以降,哪一書寫大家不是博取眾家之長、參悟萬象奇態,而獲益於諸美之融。史有“張顛”偶觀公孫大娘舞劍,欣得“顛草妙法”之説,又有“素狂”仰觀夏雲奇峰變幻,妙悟“狂書要訣”之談,還有“書聖”王羲之啟蒙于其叔父、點化于衛夫人、正書效鐘繇、草體法張芝後,終得“兼善諸體、博採眾長、終成一家”之論,均説明“融美”為理、“融美”是道。

  説“今人尚融”,意在當下書寫尤其崇尚在“融”的方向與方位中求新、求變。尤其在實用書寫逝于歷史帷幕,而純粹書寫正值“搖旗吶喊”之時,種種“融”之探索方興未艾,尤其在“極端”方向上,譬如“剛”與“柔”、“方”與“圓”、“靜”與“逸”等層面,多有探研與實踐。應該説,這些探索極富挑戰意味,也非常具有創新意義。問題是,一些“融美”之探僅在表像層面,而未入文化、審美之境。具體而言,或是隨意“組合”,或是生硬“拉扯”,造成應“有”卻失、應“拒”反存,進而“融美”不美,“眾長”反“短”,甚至盡顯怪形異態,製造書寫垃圾。當然,這並非“融美”本身之錯,相反,“融美”始終是大勢所趨,當探索不止。

  張維忠書象“融美”,不僅重“立象”,也重“立念”,是“集美”之美,更是“美”的超越。其曾就“融美”實踐特別撰論,進行總結與思考,提出“融時代文化”“辯證借鑒”“逸趣寓‘法’”等立論,應該是非常有“針對性”的解讀與“回答”。

  顯然,書寫“融美”決非經典“五體”之長的簡單“排列”與“組合”,而是在時代精神中,于文化藝術、甚至是跨文化藝術語境下,書法創作的外拓展、再創造。如此,探研、解讀張維忠書法“融美”探索、書象之美,或更有價值意義。

  要説明的是,藝術從古典到現代、後現代,演繹了從“完美”到“自由”的迭代跨越,建構了藝術演進發展的內在邏輯。書寫從楷書到行書、草書(非時序意義),同樣完成了這樣的跨越,體現了這樣的邏輯。或許,“完美”永遠是作品存在的審美世界,“自由”始終是書家精神的自在家園。“完美”在“自由”中建構,“自由”于“完美”中昇華。如此,“完美”“自由”是藝術形式存在,也是審美靈象建構。也如此,“完美”“自由”不可或缺,又相得益彰。這或許就是藝術的真諦。張維忠書象之美已經或正在進入這樣的境界,表達這樣的真諦。

  作者簡介

  呂國英,文藝理論、藝術評論家,文化學者,解放軍報社原文化部主任、“長征副刊”主編、高級編輯。創立“‘氣墨靈象’藝術論”,建構“書象”説,提出“藝術創作十個命題”,論述“‘藝術,靈魂之美在哲學’的九個要義”,撰寫《中國牛文化千字文》,著述出版專著多部、重要藝術新論多篇,逾數百萬字。多篇(部)作品獲國家、軍隊重要獎項。

  主要著述:《“氣墨靈象”藝術論》《大藝立三極》《未來藝術之路》《CHINA奇人》《陶藝狂人》《神雕》《奮鬥致遠 牛文化》《新聞“內幕”》《中國牛文化千字文》,其中《“氣墨靈象”藝術論》主要立論由當海內外多家媒體連載或選載,《大藝立三極》由中英兩種文字出版,《陶藝狂人》《神雕》多次重印或再版。

  主要立論:“氣墨”是“墨”的未來;“靈象”是“象”的遠方;“氣墨”“靈象”形質一體、互為形式內容;“藝法靈象”揭示藝術本質規律;美是“氣墨靈象”;藝術創作貴在“意想不到”;好作品終究需要好語言;藝術立象拒絕現實物象;藝術演進:從“完美”到“自由+”;藝術,視覺美、思想美不可偏頗;創作,用性靈開啟質料;超越,向藝方生、向術即亡;“靈象”是“書象”的遠方。

  主要藝術新論:《書之入“象”方致審美遠方》《“書象”之美在“通象”》《自成高格入妙境》《“賈氏山水”密碼》《六論“張繼書象”》《藝術,心狂方成大家》《天才,晚成方可大成》《“色彩狂人”的非常之“道”》《“花”到極致方成“魁”》《心至“藝境”盡通達》《湛然寂靜漾心歌》《三千年的等待》《重構東方藝術“重彩”之象》《絲路文化的“水墨樂章”》《基弗,用性靈建構“藝術—哲學”之美》。

[責任編輯:楊永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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