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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朗回憶父親汪曾祺:我們的“老頭兒”

2020年06月24日 08:20:00來源:中國新聞網

  中新網客戶端北京6月23日電(記者 上官雲)中國當代散文家、戲劇家……這些都是別人送給著名作家汪曾祺的頭銜。他的很多作品都擁有風俗畫般的意境,清新又親切。

  寫美食、寫風土人情,汪曾祺總是手到擒來,寫作領域相當寬泛。他懂生活、會生活,寫的許多食物看上去很平常,但卻總是令人饞涎欲滴。

  無論美食還是美文,讀者喜歡汪曾祺,根源可能還是其中流露出的積極生活態度。

  他寫過一首詩,其中一句是“寫作頗勤快,人間送小溫”。很多世間美好卻瑣碎到容易被忽略的細節,在他的文章裏依然生機勃勃。

  今年是汪曾祺誕辰100週年。日前,由其子汪朗擔任主編的《汪曾祺別集》的前八卷率先出版。汪朗接受中新網記者專訪時,從側面還原了父親汪曾祺的寫作、生活。

  中新網:汪曾祺先生的寫作領域相當寬泛,小説、散文、詩歌、戲劇都有,身為《汪曾祺別集》的主編,在文體編排方面,您是怎麼考慮的?

  汪朗:我這個主編是挂名的,沒幹什麼事情。這套書從創意到設計框架到選定篇目到文字編校到封面裝幀等,都是幾個編委在實際操作。這些人大都屬於中生代,水準很高,對於汪曾祺的作品很熟悉,也有自己的看法。不少人都編過老頭兒的作品集,因此選編這套《別集》可以説遊刃有餘。

  但是他們都很謙虛,不願意領銜當主編,於是便找我來當招牌,只因為本人姓汪,另外長得還有幾分像汪曾祺,證明當年生下來從醫院抱回家時沒有搞錯,僅此而已。因此他們也沒讓我做太多具體的事情,只是逼著我寫了一篇總序,還挺費勁。不過我對於這套《別集》的編輯過程和編委的付出多少還是知道一些的,在此多説幾句。

  這套書計劃出20本,總字數大約在200萬字。第一批出的8本都是小説,其餘12本有11本散文和一本戲劇,一些談文學創作的文章歸入散文了,一些書信和序跋之類的文章則分別放入各集正文的前面,沒有單獨成冊。

  這種編排方式某種程度上借鑒了《沈從文別集》,沈先生的那套書在正文前面也有一些“零碎兒”,這樣可以讓讀者從更寬泛的層面了解作者。説來也有些意思,《沈從文別集》中的“別集”是老頭兒為他的老師沈先生擬的,如今又用到了他的作品集上面,也算是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吧。

  《別集》每本書的書名都經過反覆斟酌,不能用老頭兒生前自編文集的名字,也不能隨便起一個,要和他的作品和文學主張有些關聯,還要照顧到書中的內容,因此挺費腦筋。像戲劇集的書名改過幾次,直到最後還有好幾個方案,由該書編委選定一個,就是《撞墻集》。

  這是根據老頭兒的一段話演繹出來的,他曾經説自己寫劇本就是想和京劇鬧鬧彆扭,把現代元素注入到戲劇中,提升京劇的文學品質,但是沒有成功,就像一拳打在了城墻上。於是《別集》戲劇卷的名字就成了《撞墻集》。這也説明大家比較鬆弛,想讓老頭兒更本色一些,離讀者更近些,不要高高在上。

  這套書的讀者,我想應該是讀過一些老頭兒的作品,希望對他有更深了解的人。

  中新網:讀汪曾祺先生的散文,總是很親切、很清新,《汪曾祺別集》有11卷都是散文集,您怎麼看汪曾祺先生這種親切、清新的文風?

  汪朗:這與他對散文的認識有關。他從來不認為散文一定要表現什麼重大題材,一定要從日常小事中挖掘什麼人生哲理,一定要抒發什麼豪情壯志,認為這種文風很可惡。

  因此,他寫文章只是根據自己的興趣愛好,信馬由韁,有啥説啥,不趨時跟風,不矜持作態,因此看起來比較輕鬆。當然他寫散文也要謀篇佈局,也要借鑒前人的表達方法,只不過將這些東西化到自己的文章裏了,不那麼生硬。

  中新網:在您讀過的汪曾祺先生的作品中,哪一部最令您印象深刻?

  汪朗:老頭兒的東西一般都還好看,如果硬要找一兩篇印象比較深的,小説中我比較喜歡《異秉》,散文中是《葡萄月令》。《異秉》這個題材他先後寫過三遍,最早叫《燈下》,是1941年上大學時寫的,後來1947年又寫了一遍,名字就叫《異秉》,等到1980年他又寫了一遍,寫成的時間實際比《受戒》還要早,只是發表的時間要晚于《受戒》。

  這篇小説最好把三個版本結合起來起來看,可以看出老頭兒在文學創作上的成長歷程,他對生活在社會底層的那些人的悲憫之心,另外在文章的結尾處還能體會到老頭兒在文章中暗藏的“壞水兒”,他的許多意思是深埋在文字之中的,需要慢慢挖掘。

  《葡萄月令》這篇東西不長,也沒有什麼抒情描寫,但是讀了第一句就能讓人的心一下靜下來。“一月,下大雪。雪靜靜地下著。果園一片白。聽不到一點聲音。葡萄睡在鋪滿白雪的窖裏。”

  這篇散文是他根據自己在張家口勞動改造時的經歷寫出來的,當時他在果園勞動了一年多,果園裏的葡萄很多。農業勞動其實是很累人的,但是他卻能把勞動過程寫得那麼美,很難得。這不是什麼文字功力的事,是出自他對生活真正的熱愛。我在農村插過隊,對於這一點有切身感受。

  中新網:汪曾祺先生在家裏有什麼寫作習慣?會不會跟子女或者家人談論有關寫作的話題?比如會不會指導孩子們的寫作?

  汪朗:上世紀八十年代,老頭兒重新寫小説之後,曾經有一段把他要寫的題材事先都和家裏人講一講,像什麼《大淖記事》、《雞毛》都説過。但是也不是每篇都説,像《受戒》、《異秉》,我的印象裏他好像就是自己寫出來的。因為有的小説沒有什麼情節,不好敘述。

  另外老頭兒的口才沒有他的筆頭功夫好,有些東西講起來不太吸引人,寫出來才好看。後來他寫東西時,基本就是自己先捧著一杯茶坐在那裏發呆,凡人不理,想好了動筆就寫。等到東西寫好了,再給家裏人看。

  他很少指導子女寫作,覺得我們都沒有這方面的才氣,不是嗑文學這棵樹的“蟲兒”,教了也沒用。我們也還有自知之明,從沒有死乞白賴地和他交流文字寫作問題,要不然這個家的日子就沒法過了。

  文學才能是很難傳承的,如今社會上有官二代、富二代、藝二代,你見過幾個文二代?搞文學不是靠點關係就能出頭的。所以我們幾個子女都沒吃文學飯,沒這個本事。

  中新網:汪曾祺先生為人又幽默又不拘小節,家裏人叫他老頭兒,他欣然接受,反倒是外人偶爾聽到會有些不理解。您還記得管汪老叫“老頭兒”大概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怎麼有了這樣一個稱呼?

  汪朗:我們兄妹三人寫過一本《老頭兒汪曾祺——我們眼中的父親》,這些問題提到過:老頭兒,是汪曾祺在家中的“別號”。媽媽這樣叫,我們三個兒女這樣叫,就連他的小孫女也這樣叫。有時外人來了,我們在言談話語之間,一不留神也常把“老頭兒”冒了出來,弄得人家直納悶;這家人,怎麼回事?沒大沒小。

  沒大沒小,是爸爸自找的。他一向主張父母與子女之間應該平等相處,從不講究什麼父道尊嚴。他甚至還寫過一篇《多年父子成兄弟》,説什麼“我覺得一個現代化的,充滿人情味的家庭,首先必須做到‘沒大沒小’。父母叫人敬畏,兒女‘筆管條直’最沒有意思。”有這樣一個爸爸,不叫“老頭兒”實在有點對不起他。

  中新網:汪曾祺先生多才多藝,刻印章、拉琴……好像什麼都行,他對傳統文化的這種醉心,是不是在寫作和生活中都是一以貫之的?

  汪朗:他多年很少刻印章,小學時曾經學過。他的父親拉胡琴,他當年只是跟著拉著玩,後來就放棄了。我們家從來沒有買過胡琴,笛子倒是有過兩根,他吹笛子水準還行。

  老頭兒不是只對傳統文化醉心,上大學時又看了不少西方現代派的文學作品,當時寫的東西很洋氣的。另外他對中國民間文學也很有興趣,當年編《民間文學》時,自稱看過的民歌民謠有上萬首。

  因此,他很不樂意別人將他歸入傳統文人或是鄉土作家的行列,認為這帶有守舊和封閉的意思。他認為他是一個具有現代意識的作家,當然文學的表現形式有時候很“傳統”。(完)

[責任編輯:楊永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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