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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智量和他的《葉甫蓋尼·奧涅金》

2020年01月06日 09:54:00來源:光明日報

  【大家】

  學人小傳

  王智量,1928年6月出生於陜西漢中,江蘇省江寧縣(今南京市江寧區)人,筆名智量,著名翻譯家、學者,1952年畢業于北京大學西語系俄語專業,後留校任教,1954年轉入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從事研究工作。1978年調入華東師範大學,任中文系教授,1993年退休。歷任上海比較文學學會副會長、全國高校外國文學研究會常務理事、上海作家協會理事、上海翻譯家協會理事、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他是新中國成立後普希金代表作《葉甫蓋尼·奧涅金》第一個詩體譯本譯者,主要譯有《葉甫蓋尼·奧涅金》《上尉的女兒》《安娜·卡列尼娜》《黑暗的心》《我們共同的朋友》《前夜》《貴族之家》《屠格涅夫散文詩》等30余部;主要著有《論普希金、屠格涅夫、托爾斯泰》《論十九世紀俄羅斯文學》等;主編《俄國文學與中國》《外國文學史綱》《比較文學三百篇》等;創作長篇小説《饑餓的山村》。2013年出版《智量文集》14種,分為翻譯編、創作編、文論編和教學編。

  2006年9月,中國翻譯協會設立“翻譯文化終身成就獎”。14年來,獲此殊榮的包括翻譯《羅摩衍那》的季羨林、翻譯《紅樓夢》的楊憲益、翻譯《社會契約論》的何兆武、翻譯《莎士比亞十四行詩集》的屠岸、翻譯《詩經》的許淵衝、著有《法國文學史》的柳鳴九和翻譯《尤利西斯》的文潔若等學界名流和譯界專家。

  2019年11月9日,一位來自上海、已92歲高齡的俄文翻譯家榮膺這一稱號。他的名字叫王智量。

  己亥初冬的一個下午,輕風拂面,上海華東師範大學一村,教工老宿舍區,庭院幽靜,樹木茂盛。王智量先生就住在這裡,一幢普通樓房的四層,只有41平方米的舊公寓,簡樸又整潔,一間書房,一間臥室,一間客廳。落座後,王智量與其夫人吳妹娟熱情地敘談著他們的翻譯事業、教學研究和人生經歷,其中的甜與苦、榮與辱、直與曲,讓人唏噓。

  初 識

  但是,我們的北方的夏天,

  只是南方冬天的模擬畫,

  誰都知道,它只是曇花一現,

  雖然我不承認這種説法。

  天空中已經瀰漫著秋意,

  很少有陽光燦爛的天氣,

  白晝一天比一天地短促,

  樹林中發出淒涼的哀呼,

  不忍將神秘的綠蔭推掉,

  一層薄霧籠罩在田野上,

  大雁已經開始飛向南方,

  排成了長陣呱呱地啼叫;

  眼下已是十一月的天氣,

  開始了十分枯燥的冬季。

  1928年6月,王智量出生在陜西漢中一個書香世家。祖父王世鏜,是清末民初的章草大師。父親王霞五,為北平中國大學經濟係畢業生。母親尉宜宣,是一所女子貴族教會學校——上海聖瑪利亞女校首屆畢業生,英語造詣頗深。

  兩歲時,母親説一個英語字母,王智量就跟著學一個,開始對英語有了朦朧的感覺。漸漸地,伴隨著成長,在母親的鼓勵下,他喜歡上了學習語言。

  1941年,王智量在陜西城固西北師範學院附中(北京師範大學附中遷移到後方時使用的名稱)讀書時,被一本韋叢蕪先生翻譯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與罰》深深吸引,從此便愛上俄國文學。

  1947年,王智量考上北京大學法律系。1949年2月,由於當時國內俄語人才缺乏,中共地下黨組織安排了一批北大學生,到創建於延安、後遷至老解放區哈爾濱的俄語幹部學校(當時稱為哈爾濱外國語學校)去學習。王智量就在其中。

  王智量至今仍清晰地記得,他們幾十個同學從北京出發,擠在一節沒有窗子的鐵皮悶罐車裏,身下是一堆稻草,兩天兩夜才到達哈爾濱。

  新的學習生活開始了。這對王智量來説,新鮮且充實。有一天,他在秋林公司,用身上僅有的一點生活費,不顧一切地買下了一本普希金《葉甫蓋尼·奧涅金》的插圖單行本和一套三大本的《別林斯基選集》。

  雖然,當時他的俄語水準很低,眼前這本插圖不很清晰的《葉甫蓋尼·奧涅金》還讀不太懂,但王智量堅信,他以後一定能讀,也一定要讀。正是這個想法,決定了王智量一生的選擇和命運。

  1949年7月,王智量關節炎復發,不得已回京,繼續在北大深造。幸運的是,那時為適應國家迫切的政治需要,從1949年9月起,北大西語系開辦俄語組(即後來的俄語系)。王智量從法律系轉了過去,成為北大俄語組的首屆學生,還擔任係團支部書記。

  從此,在北京沙灘,北大老校區紅樓和灰樓之間的民主廣場上,無論春夏秋冬,同學們每天清晨都能聽到有人高聲朗讀《葉甫蓋尼·奧涅金》。他就是王智量。

  皇 冠

  但你瞧,目的地已經不遠,

  白璧的莫斯科城已在望,

  金色的十字架亮光閃閃,

  矗立在教堂的圓屋頂上,

  鐘樓、教堂、花園還有宮殿

  突然間在我的眼前展現,

  看到這一切構成的弧形,

  啊,弟兄們,我是多麼高興!

  當我因別離而憂傷悲哀,

  當我迫於命運,顛沛流離,

  莫斯科啊,我總想念著你!

  莫斯科……對俄國人心説來,

  多少東西在這聲呼喚裏

  得到反響,並交融成一體。

  《葉甫蓋尼·奧涅金》成為王智量的寶書。遇到讀不懂的地方,他就去請教俄語系的幾位啟蒙名師,如劉澤榮先生、曹靖華先生和余振(李毓珍)先生,他們都是我國俄語和俄國文學界的老前輩。

  不到一年時間,王智量就利用課外時間,把普希金這本詩體小説中的四百多個十四行詩節全都背了下來。那時,他才20歲上下。

  隨著俄語能力的提高,王智量開始為北京和上海的報紙副刊,翻譯一些俄語文章和材料,一來提高翻譯水準,二來可以掙錢改善生活。

  比起小説和散文題材,王智量更喜歡翻譯詩歌。在他心目中,最心愛的、最具有崇高地位的,非普希金的《葉甫蓋尼·奧涅金》莫屬。“心中幾乎奉為神聖的《葉甫蓋尼·奧涅金》,一直不敢翻譯它。”

  1952年,王智量讀大三,因為成績優異提前畢業,成為北大俄語教師。1954年又調至中國社科院文學所。當時,中國作家協會醞釀創辦散文和詩歌兩種刊物,散文刊物的創辦任務交給何其芳先生。何先生時任中國社科院文學研究所所長,他把辦刊的具體工作交給文學所裏三位年輕人來做,王智量正是其中之一。

  何先生是一位學術大家,在文學界地位也很高,把文學事業看得比什麼都重要。他還是一位詩人,做人、處事、工作都帶有很濃厚的感情色彩。雖然何先生不是專門學外語的,但對世界詩歌史非常熟悉,尤其喜歡俄羅斯詩歌,喜歡普希金,喜歡《葉甫蓋尼·奧涅金》。

  所以,何其芳和王智量很談得來。王智量經常要拿著組到的散文稿件,到北大燕東園何先生家中,向他彙報,聽取意見。

  有一天,在談論一篇寫普希金的文章時,何先生説著説著便背出《葉甫蓋尼·奧涅金》的幾行詩。這時,王智量也順口用俄語把這幾句背了出來。當何先生得知,幾年前王智量就會背誦這本書的全文時,非常驚奇和讚賞。

  其中,有幾行詩何先生要王智量再用俄語背一次——

  莫斯科啊……對俄國人心説來,

  多少東西在這聲呼喚裏

  得到反響,並交融成一體。

  這是《葉甫蓋尼·奧涅金》第七章36節末尾的幾行。何先生對俄文詩句鏗鏘和諧的音韻讚嘆不已,連聲説:“真美!真美!聽起來比英文譯本美得多!”

  何先生情不自禁地對王智量説:“你把它,把《奧涅金》,從俄文翻出來嘛!”

  普希金,俄國文學之父,他的主要貢獻在於創建了俄羅斯文學語言,確立了俄羅斯語言規範。為此,高爾基譽他為“一切開端的開端”。長篇詩體小説《葉甫蓋尼·奧涅金》,是俄羅斯第一部現實主義作品,塑造了奧涅金這個“多餘人”形象。作品用奧涅金的冷漠、懷疑,連斯基的理想主義熱情,達吉雅娜的純潔、孤寂,生動反映了19世紀20年代俄國黑暗的社會現實和知識分子追求光明、自由時的困惑、迷惘。

  這部詩體小説,是俄國文學的皇冠,是世界文學史上最重要的作品之一,也是全人類的一份珍貴的文化遺産。對於當時還只有20多歲的王智量來説,怎麼敢去觸碰它?

  雖然,王智量心中暗自衝動,但還是沒有把何先生的話認真聽進去,以為先生只是隨便説説而已。

  沒想到,何先生口氣嚴肅地接著説:“我是認真説的,你能翻,全國有幾個能把它從頭到尾背出來的人?你怕是第一個。你能翻!”

  何先生還充滿著期待地説:“膽子放大些,態度老實些,多花些功夫進去,你能翻得好,不要怕!”

  苦 難

  春天的陽光從鄰近山頭

  開始把積雪往山下驅趕,

  雪水匯聚成混濁的溪流

  注入那已被淹沒的草原。

  大自然面帶明麗的笑容

  迎接一年之晨,睡眼惺忪,

  天空泛出蔚藍,閃爍光芒。

  樹林中依然是稀疏透亮,

  已現出毛茸茸一片綠意。

  蠟質的蜂房裏飛出蜜蜂,

  飛去徵收那田野的貢奉。

  山谷雪水退盡,斑駁絢麗;

  牲畜在田野上陣陣叫嚷,

  夜鶯在夜靜時縱情歌唱。

  説幹就幹。王智量首先從書中選出十節,用它們當作試譯,來確定翻譯這整部書的方法和原則。幾個月後,他已經翻到第二章的中間,一共譯出六十多個十四行詩節。

  1956年,何其芳先生寫了一篇長達八萬餘字的名文《論〈紅樓夢〉》。在這篇論文中,他不僅對《紅樓夢》作了精細的思想和藝術分析,還對其中一些主要的人物給予了準確評價,對當時與以往紅學研究中的一系列重要問題,如“市民説”、後四十回的真偽問題等都發表了自己的見解。這篇長文,充分展示了何先生的才情、學力、學風和品格。

  何先生把王智量翻譯的那十節《葉甫蓋尼·奧涅金》中的一節作為引文,放入《論〈紅樓夢〉》裏。那是第八章的第46節——

  對我,奧涅金,這豪華富麗,

  這令人厭惡的生活的光輝,

  我在社交旋風中的名氣,

  我時髦的家和這些晚會,

  有什麼意思?我情願馬上

  拋棄假面舞會的破衣裳,

  拋棄這些煙瘴、豪華、紛亂,

  換一架書,換個荒蕪花園,

  換我們當年簡陋的住處,

  奧涅金啊,換回那個地點,

  那兒,我第一次和您見面,

  再換回那座卑鄙的墳墓,

  那兒,十字架和一片陰涼,

  正覆蓋著我可憐的奶娘……

  普希金在這節詩中出色表達了達吉雅娜的濃郁情感,何先生以此來闡釋曹雪芹對林黛玉的情感描繪,使文章神采倍增,真是神來之筆。先生在文章中説,這節詩是“詩中之詩”,是最美的詩。

  王智量深深領悟到,何先生利用這樣的機會和方式,是對他辛苦付出的莫大鼓勵和親切關懷。從這天起,他更加滿懷信心,“大膽地、老實地、下功夫地”翻譯《葉甫蓋尼·奧涅金》。

  但是,沒過多久,便大難臨頭了。

  1958年春天,王智量被打成“右派”,隨後的20年間,他先下放到河北山區改造,後被發配至甘肅農村,妻離子散。王智量餓病交加,數度陷入生命的絕境。

  王智量記得,1958年5月,就要被送往河北東部太行山區的前一天中午,天氣炎熱,北京中關村中國社科院社會樓第三層,安靜極了。孤獨的他正在發呆,忽然何其芳先生走到他的身後。

  當王智量轉過身去,發現何先生正立在他的背後,他倆面對面,嚇得王智量都不敢説話。而讓王智量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何先生用濃厚的四川口音,低聲而又嚴肅地對他説:“《奧涅金》你一定要搞完咯!”

  話音字句,音容宛在,王智量至今還記得清清楚楚。

  王智量流出熱淚,伏在桌上痛哭了一場。哭過之後,他回到宿舍,打開已經封存的書箱,取出了本來不敢帶的那本已經被他翻爛的《葉甫蓋尼·奧涅金》單行本和已經譯出的稿子,把它們塞進行李中。

  第二天,王智量被帶到河北省建屏縣(現為平山縣)勞動改造,分配在西柏坡村附近的小米峪村,落戶在老黨員王良大伯家中,和其子海兵同睡在驢圈旁的一張土炕上。

  那段時期,王智量每天不管幹什麼農活,總是一邊幹、一邊心裏默默翻譯《葉甫蓋尼·奧涅金》。無論是藍天白雲,還是陰雲密布,他總是一邊雙腳交替地踩著剛剛撒下旱稻稻種的田壟,一邊借助這一動作的節奏,默念著《葉甫蓋尼·奧涅金》中四音押韻規律,然後再一句句地把原詩,按照他預先定下的方法和原則,在心中翻譯成中文。

  伴著腳下的節奏,一句句詩文就這樣均勻起伏地流淌出來。

  待到晚上,等海兵弟弟睡著了,王智量不是在煤油燈下,繼續細讀一節節《葉甫蓋尼·奧涅金》,心中琢磨著如何翻譯,就是把白天想好的譯文,寫在從墻上撕下來的糊壁報紙、包裝紙、衛生紙和一片片香煙盒上。

  就這樣,珍惜分秒,幾乎一天都沒有白過。

  銅 像

  啊,我的讀者,是敵或是友,

  無論你屬於哪一類,現在,

  我都想和你友好地分手。

  再見了。無論你上我這來,

  是想從這潦草的詩節裏,

  尋找那激蕩不安的回憶、

  活躍的畫面、工餘的休閒,

  尋找些聰明機智的言談,

  或是尋找些語法的毛病,

  但願你能在我這本書中,

  為了消遣,或是為了幻夢,

  為了心靈,為雜誌上的爭論,

  找到點什麼,哪怕一小點,

  讓我們就此分別吧。再見!

  1960年年底,王智量從蘭州出發,睡在硬座車座位底下來到上海。他的全部行李是幾袋書和一個裝滿各種各樣碎紙片和幾個小本本的手提包,那是一節節《葉甫蓋尼·奧涅金》的譯稿。

  王智量的哥嫂收留了他,給了他一條生路,也給了他繼續翻譯《葉甫蓋尼·奧涅金》的條件。

  1962年年底,王智量與恩師余振先生,在上海重逢了。之後,他每週都要到余先生家去一兩次,在先生的指導下研讀普希金作品和有關參考書,不停對《葉甫蓋尼·奧涅金》譯稿進行修改。

  余先生的家在汾陽路口,推開窗子,可以看到坐落在汾陽路、岳陽路和桃江路的街心三角地帶的一尊精緻的普希金銅像。這是一尊胸像,胸前飄動的領帶、精緻的面容以及那雙炯炯有神、凝視遠方的雙眸,生動刻畫了普希金不屈的偉大形象。

  這尊銅像,建立於1937年2月10日,是旅居上海的俄國僑民為紀念普希金逝世100週年而集資建造的,日軍佔領上海後,于1944年11月被拆除。抗戰勝利後,俄國僑民和上海文化界進步人士又于1947年2月28日,在原址上重建,由蘇聯雕塑家馬尼澤爾創作。1966年,銅像在“文革”中再一次被毀。1987年8月,在普希金逝世150週年之際,銅像第三次在原址落成,至今完好無損地矗立在街口。

  在世界各地,普希金雕像數不勝數,但像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建了拆、拆了建,可能也只有這一座吧,從中可以看出普希金這位“俄羅斯詩歌的太陽”,在人們心中的崇高地位。

  同樣,在王智量與余振心中,普希金是神聖的偶像。尤其在他們的苦難時期,仰望普希金,翻譯《葉甫蓋尼·奧涅金》,是師生二人精神最沉醉的時刻,不僅純凈心靈,還明晰理想信念的方向,更是支撐他們生活力量的源泉。

  在上海無業的艱難日子裏,王智量在幾所中學做過代課教師,同時以每千字兩塊錢的價格給上海科技情報所翻譯外文資料,以維持一家五口的生活。

  余振見王智量生活困難,連買稿紙的錢也沒有,竟然把自己心愛的藏書《四部備要》第二編,送到福州路賣掉,幾百塊錢送給王智量,讓他安心養病和好好翻譯。

  碩 果

  你真美啊,塔夫利達海岸,

  清晨在吉普裏達微光中,

  從船舷上望見你的容顏,

  我仿佛第一次和你相逢;

  我見你,浴著新婚的光華,

  你一層層峰巒神采煥發,

  襯托著蔚藍透明的天空,

  你點點溪谷、村落和樹叢,

  似一片錦繡,在面前展開。

  而那邊,韃靼人的茅屋間……

  我心頭甦醒怎樣的火焰!

  怎樣的富有魔力的愁懷

  緊壓著我的火熱的胸膛!

  而繆斯啊!請把過去遺忘。

  1960年,王智量翻譯完成《葉甫蓋尼·奧涅金》,寄到人民文學出版社。此後沒幾年便進入“文革”,譯著隨即石沉大海。

  1978年,經時任華東師範大學校長、教育家和哲學家劉佛年的慧眼識才和竭力相助,王智量終於從一個沒有單位的人,破格成為華東師大教育係教師。那一年,他50歲。

  為了找回被耽誤的20年寶貴時間,王智量發奮工作,全身心投入翻譯、教學和研究之中。

  1982年,《葉甫蓋尼·奧涅金》歷經30余載,終於由人民文學出版社排印出版。後來屢次重印,並收入到各種不同的文集和選集中。從此,《葉甫蓋尼·奧涅金》——新中國的第一個詩體譯本誕生了,這也成為俄國所有普希金紀念館均予以陳列的經典中譯本。如今,國內雖然有十余個中譯本,但是按照《葉甫蓋尼·奧涅金》的原有韻律來翻譯的,只有王智量的這一本。他的譯本,讓中國讀者原汁原味地領略了“奧涅金詩節”的韻腳、韻味和節奏,被譽為“標誌性的譯作”。

  王智量的翻譯風格,被奉為直譯派的代表。他認為,翻譯工作,不僅是向讀者介紹外國原作的內容,也應該介紹原作的藝術形式。詩歌翻譯更應該如此,只有這樣,讀者才能通過譯文領略到詩歌原著的特點。

  服從原作風格和題材。這是王智量給自己定的翻譯規矩,也是他反反覆復地跟學生強調的重點。何其芳先生當年非常贊同這一想法,他説:“翻譯工作,就是在兩種不同語言之間,架起一個盡可能寬闊的橋梁。”

  王智量還用漢字的“義群片語”,來傳達西方拼音文字詩歌中的音步,而同時再在翻譯中,保持原作的押韻規律。比如,《葉甫蓋尼·奧涅金》全書的四百多個十四行詩,押韻規律是ABAB,CCDD,EFFE,GG,而且每一行都是四個停頓,四個重讀,這就是“奧涅金詩節”。王智量譯作的每一句都符合俄語的韻律,令作品具有一種工整、和諧、嚴密的藝術形式和效果。

  法國詩人瓦雷裏説:“我的詩,甘願讓一個讀者讀一千遍,而不願讓一千個讀者只讀一遍。”王智量以此為座右銘,希望自己翻譯的每一部作品都是完美的。他説,翻譯就要翻最好的作品。這個作品在他國、在整個世界文學史上要站得住腳,而不是隨便拿來看看,然後就隨手丟掉的東西,這樣翻譯的力氣就白花了。

  1999年,在普希金誕生200週年的紀念大會上,時任俄國駐華大使羅高壽在致謝中,特別提到王智量,感謝他對俄國文學普希金、托爾斯泰、屠格涅夫三大家深有研究,並譯有大量的忠實于原作的著作和論文。

  完成採訪,走出王智量家門,夕陽和煦,行人悠然,華東師大一村家屬區一片清靜、有序。

  文如其人。一個純真坦蕩、詩人氣質和書生本色的王智量,讓人印象深刻。採訪中,王智量多次提及母親的教誨:“做人,衣裳破點、臟點不重要,重要的是事事、處處都要憑良心。你要記住:活在世上,一直到你死,都必須是一個沒有私心的人,一個良心上乾乾淨淨的人。”如今已92歲的他,經歷了冷冷暖暖、起起伏伏的人生後,為人為文,仍然樸樸實實、簡簡單單。

  作者:計亞男,本報高級編輯。

[責任編輯:楊永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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