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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看四百場 巴金三哥李堯林的電影記錄

2019年11月15日 08:38:00來源:華西都市報

  五年四百場 巴金三哥李堯林的電影記錄

  □李治墨

  巴金先生的故居在清理資料時,發現一個英文筆電,上面記錄著從1939年到1944年觀看電影的紀錄。根據年代和文種,大家猜測是李堯林先生的遺物。於是這本筆記的掃描複製本,寄給了李堯林的當年摯友楊苡老人。楊先生確認,這本看電影的記錄,確為李堯林的筆跡。

  李堯林先生是巴金先生的三哥(家族大排行,實為親二哥),兩人年齡相差僅一歲多,因此自幼形影不離。1920年暑假,兄弟兩人一起考入了成都外國語專門學校,從補習班讀到預科、本科,在那裏接連念了兩年半的書。1923年,兄弟倆在大哥等支援下,一起離開在成都的大家庭,乘船遠赴上海、南京等地求學。到1925年李堯林考入蘇州東吳大學、巴金到南京養病,兩人才分開。

  一

  驅遣寂寞

  李堯林的方法是翻譯

  李堯林在東吳大學就讀一年後,轉入北平燕京大學。主修英文和英文教學兩個專業,以優異成績畢業,獲得金鑰匙獎。1931年,李堯林到天津南開中學任英文教師,培養了很多傑出的學生。直到1937年7月,日寇轟炸南開中學,炸彈正好落在單身男教員宿舍,李堯林才離開南開。其後李堯林在耀華女中任教,並借住在學生馮文光先生家中。1939年8月天津發生特大洪水,淹沒了市區的百分之八十,借宿又變成了不可能。9月李堯林離開天津前往上海,與四弟巴金相會。

  由於特定的歷史環境,李堯林先生在上海孤島留下來的史料不多,只有巴金、黃裳、鞠躬有少量記述。黃裳生前最後的文章之一《先師李林和他弟弟巴金》中寫道:

  “李先生平時驅遣寂寞的方法是翻譯。譯岡查洛夫的《懸崖》。給他以支援和鼓勵的是文化生活出版社的朋友和他的舊學生們。譯筆的精美使話劇演員在錄取考試中朗誦一段譯文作為‘試卷’。李林譯的《懸崖》根據的是一個英譯簡本,出版于孤島的上海,是文化生活出版社的‘譯文叢刊’之一。李先生的活動範圍只在居處附近,國泰電影院和蘭心劇院,他在前者看電影,後者聽音樂。我常常作為陪客同去。蘭心是‘工部局樂隊’的演奏場所,水準不低。他喜歡坐在中排右邊座,看電影也是如此。此外,就是逛書攤,買英文舊書。記得我買過一冊俄國布寧短篇的英譯本送給他,他高興地説,也許就是他翻譯的底本之一。”

  隨著歷史漸遠,有的記憶也開始模糊了。黃裳先生這篇文章一開始就説,“1942年前後,先師李(堯)林先生從天津移居上海”,黃裳先生在1948年4月寫的《<莫羅博士島>譯後記》也説,“在六七年以前,李林先生從天津來到上海”,其實各種史料都證明李堯林是1939年9月27日中秋節(天津水災後)到達上海的。

  二

  西洋古典樂

  是他分不開的伴侶

  鞠躬院士當時還是中學生,他從少年的視角回顧了同住一寓的“三爺叔”李堯林對他的多方面影響,從中可以看到對音樂的欣賞是李堯林孤島生活中的重要部分。巴金與三哥李堯林在孤島一起生活了十個月,他回憶道:“對工部局交響樂隊星期日的演奏會你從來沒有缺過席,西洋古典音樂的唱片更是你分不開的伴侶。”

  來到敵後孤島後,李堯林一方面療養那被饑寒勞損了的身體,一方面從事英文文學翻譯。短短幾年,他用筆名“李林”翻譯了六部名著,其中包括《懸崖4012》《無名島462》《戰爭467》《月球旅行4710》《伊達486》《阿列霞496》。另外還有兩部沒有翻譯完的作品,一部《莫洛博士島》繼由他的學生和好友黃裳譯完,共同署名出版;另外一部《奧布羅莫夫》,未竟譯稿今佚。

  翻譯之餘,除了聽音樂,他看了很多電影。這本電影紀錄就詳細記錄著五年左右時間裏李堯林所看的電影。

  筆者有幸看到這本筆記。封面上有School Exercise Book(學生練習本)、The Wing On Company,Fed. Inc. U.S.A(美國展翼公司生産)和Series“N”(第N系列)的英文字樣。李堯林長期執教中學英文,使用這樣練習本在情理之中。

  翻開封面,工整簡潔的記錄躍然入目,清秀飄逸的筆書令人讚嘆。全部筆記共6頁,除了阿拉伯數字外,基本都是英文字符。

  第一頁正上方是“1939”,然後換行接著“September”,即九月。再換行後接的是用阿拉伯數字按月編號的電影觀看記錄,每行記錄一部,接著數字編號的是影片名,最右方是該部影片的電影院,每年終統計當年總數。到上海的第一個月,他就看了8部影片;第二個月是17部;第三四個月各為26和24部,這樣在剛到上海的不到4個月時間裏,他就看了75部影片。其中四部影片名前,他加了“@”符號,用意未加説明,猜測是提示關注;影片《The Great Waltz》在記錄中出現了三次,後兩次他在影片名前分別加了2和3,表明他已經看了第二、第三遍。這部影片名直譯為《大圓舞曲》或者《大華爾茲》,但是熟知于當時的譯名則是《翠堤春曉》,是介紹奧地利音樂大師約翰·施特勞斯的美國傳記大片。記錄中他看第一部影片是在“Cathay(Theatre)”即“富麗宏壯執上海電影院之牛耳,精緻舒適集現代科學化之大成”(當時廣告語)的國泰大戲院,今為國泰電影院。

  三

  不到五年

  他看電影達到四百場

  接下來是1940年記錄,這一年總共看了114部電影,平均每月近10部,少到5部,也有多到十三四部的月份。標注“@”的影片有7部,重復觀看的影片也繼續用數字代表觀看次數。從是年八月起,片名前的標注又加了三角(四部)和五星(九部)的標注,其具體用意已不可考。這一年有6部影片看了第二遍。看了第三遍的只有1部:《They Shall Have Music》,當時譯為《青少年與音樂》,獲當年的奧斯卡金像獎配樂提名。

  再下來是1941年記錄,總共94部,平均每個月不到8部。他繼續採用了片名前“@”(八部)和遍數標注,六月份也用了兩次三角。九月份在《Washington Melodrama》(即《華盛頓劇情》)和《The History is Made At Night》(即《諜網情迷》)前還打了鉤。有趣的是四月份開始,他不連續地在電影院後也加了數字,始於Paris巴黎影院19,估計是在該家影院看的第十九場影片。接近年底,每場電影后,該影院觀看的次數都有記錄。截至該年底,國泰居首,為46場;Doumer杜美大劇院其次,為45場。從十月中旬開始,他又在影片名後加了數字標注,應該是當月的具體日期。從中看到十月二十二日這一天,他看過兩部影片。這一年有七部電影看了第二遍,其中包括《Pride and Prejudice》(即名著《傲慢與偏見》)和《Rebecca》(即希區·柯克導演的《蝴蝶夢》)。這一年記錄上還有他在上海看的唯一中文電影《家》,是在Astor滬光大劇院看的。

  1942年記錄有78部,平均每月七部半。標注@的有11部。不過他在這一年第四次觀賞了《They Shall Have Music》(即《青少年與音樂》),第四次還在記錄上打了鉤。其他的則有四部電影重復觀看,其中《Maytime》(即《五月時光》)他兩次觀看都加@標注。

  1943年記錄只有36部,平均每月3部。其中下半年加起來不到10部,八月和十月一部沒看,記錄上打了×。十一月和十二月也都只各有一部。這一年沒有在影片前加@標注,但是有八部影片前打了鉤。這一年他看的非英文片名的電影,明顯增加,其中五月份他看的法文片《Le Million》註明沒有字幕。全年重復觀賞的電影只有一部《Teras Bulba》(即根據果戈裏名著改編的《塔拉斯·布爾巴》)。1943年底,李堯林把當年看的36場和此前觀看的361場加在一起,記下了397這個數字。

  1944年是記錄中的最後一年,只有3場記錄在案。兩場是在一月份,其中一場沒有字幕的德文片,李堯林把片名譯為《天涯海角》。五月份,他看了這一生中最後一場電影《Travelling through Asian》(即《遊歷亞洲》),是在杜美大戲院看的第95場電影,而此前一月份的兩場都是在國泰,使國泰達到88場。加上這一年的三場,李堯林在上海孤島不到五年時間裏看的電影達到四百場整。

  四

  學習翻譯

  他對英文電影情有獨鍾

  簡要分析400場記錄,有30部電影他加注@標記,26部電影他加注其他符號(三角、五星、打鉤),看過兩遍的電影18部,看過三遍的電影一部即《翠堤春曉》,看過四遍的電影一部即《青少年與音樂》。在李堯林重復觀看或加注@標注的電影中,與音樂有關的影片居多。其中《翠堤春曉》和《青少年與音樂》更是著名的音樂題材片。減掉重復,他看了377部不同影片,其中包括一部是中文片,那就是與他本人家事有關的影片《家》。

  為了增加對孤島時期李堯林生活的了解,我又翻開了巴金先生的《隨想錄》。在《我的哥哥李堯林》一書中,巴金先生回憶道:“我同他一塊兒在上海過了十個月……一個星期裏我們總要一起去三四次電影院”。截至巴金1940年7月上旬離開,李堯林看了145部電影。按照巴金先生的説法,絕大多數電影是他們兄弟二人一起觀看的。可以想像他們二人在一起曾經對這些電影有過多麼親密熱烈的交流,所以這本電影記錄也見證了他們兄弟的親情和共同志趣。1940年8月以後李堯林在電影記錄中加注了新的符號,雖然不確知其含義,但是我覺得可能是他在為今後與四弟的交流做的提示。

  當然,陪同李堯林去國泰電影院觀看電影的還有他當年在南開時期的得意門生黃裳先生,所以這本電影記錄還見證了深厚的師生情誼。

  這本電影記錄的後期,李堯林觀看的電影明顯減少。對此,李健吾先生的《挽三哥》中的一段回憶可以做為很好的注腳“(淪陷後的租界)生活越來越高,他沒有能力維持下去了,然而他不開口……門也索性不出了……”是日本軍國主義剝奪了李堯林觀看電影的機會。

  人們不禁會問,李堯林怎麼會在不到五年中看了400場電影?是排遣寂寞嗎?戰爭時期,孤島隔絕了他大多數朋友和親人;是喜愛音樂嗎?與音樂題材有關的電影確實佔了很高比例。但是從他看的電影幾乎都是英文電影(其他西文片也多有英文字幕),我覺得我找到了更深刻的答案,這是他在學習。

  李堯林先生一生兩大事業,中學教師和文學翻譯,都與英文緊密相關。在南開等中學,他培養了許多傑出學生,葉篤正、關是聰、申泮文、黃裳、黃宗江、周汝昌等,都名列其中。而且他的教學方式獨特,反映出深厚的功底;在上海孤島,他翻譯了多部外國名著,有“名著名譯”之美譽,雖然只有七種流傳於世,但是涉獵長篇小説、三幕劇本、科學幻想、中篇短篇等多方面。巴金先生寫道:“他從事翻譯只算是‘客串’,可是他工作時構思、下筆都非常認真……他常常為了書中的一字一句,走到我的房間來反覆念著,並且問起我的意見。譯稿有時還要修改抄錄幾次,才拿出去。”稱讚他的譯稿“確實是值得一讀的”。

  為了做好這兩大事業,李堯林努力地學習,看電影是其中的一項。他認真觀看、認真記錄,給我們留下這份珍貴的記錄稿!

  學英文、教英文、譯英文……這似乎是他短短一生中的一條線索。

[責任編輯:楊永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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