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主編陳東捷:以包容的心態等待好作品
以包容的心態等待好作品(慶祝新中國成立70週年·文學期刊篇④)
——《十月》主編陳東捷訪談
當年《十月》的作品往往領風氣之先
何 平:好多年前李雲雷訪談你,你説過,上個世紀80年代初文學期刊幾乎享有第一媒體的地位。文學期刊是一個比文學更大的公共空間,文學就像一個被放大的發聲器官,滿足了全社會發聲的需要。這也許能夠部分解釋為什麼1990年代媒體資源豐沛之後,文學期刊的社會影響力不斷走低。你是從1980年代的文學讀者成為1990年代的文學編輯的,完整地見證了這個過程,從傳媒的角度,你覺得文學期刊的常態應該是什麼樣子的?
陳東捷:歷史上的文學噴發期,似乎都與特定的歷史變革有著緊密的關聯,在那些歷史節點,社會變革與思想解放相伴而生,互為因果,帶來了整個社會強烈的表達慾望。作家敏銳地捕捉到群體的興奮點並形象地表現出來,就擔當了群體代言人的角色。大家都急於表達,而發表的空間相對狹小,帶來了文學期刊的迅速崛起。在上世紀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一個媒體匱乏的時期,文學期刊刊登的作品承擔了非常多的功能,社會認知、思想啟蒙、情感抒發,等等。有些本應由學術、新聞、娛樂等其他領域承擔的責任,由於這些領域的相對滯後,讀者主要從文學作品中獲得。後來,隨著其他領域的進步和媒體資源越來越豐富,文學從原來的急行軍狀態放慢了腳步,逐漸回歸文學自身。文學期刊也從社會話語的中心回歸到文學話語。
縱觀40年來的中國文學,經歷了一個從快速到緩慢的過程。先是朦朧詩、短篇小説、報告文學、劇本,逐漸過度到中篇小説、散文、長篇小説,文學期刊也從每期不足100頁的月刊,過渡到普遍200頁以上的大型雙月刊,也大致印證了這個過程。
我覺得就發行量和社會影響而言,目前國內文學期刊的狀態,基本可視為一種常態。我也對國外純文學期刊的現狀做了一點功課。美國尚在出版的此類期刊有200余種,基本由大學、基金會和媒體集團主辦,不以盈利為目的,發行量大致在兩三千冊。
就文學期刊的內容和版面形式來説,我個人覺得期刊既然俗稱雜誌,就應突出一個“雜”字。相對圖書而言,文體多樣、版面語言豐富,都是題中應有之義。
何 平:我們現在看《十月》創刊最初幾年的那些引起巨大社會反響的小説,往往都觸動了社會某一根敏感的神經。可能也不單單是《十月》,這是整個時代文學的症候。
陳東捷:對。上個世紀下半葉,國內文學期刊經歷了兩個創辦高峰,一個是1950年前後,另一個是1980年前後。單説1980年前後創刊的這些雜誌,創刊之初,因所處的社會環境和文學氛圍相同,在作品的選擇去向方面體現了很強的一致性,帶有非常明顯的時代烙印。一部分期刊從眾多期刊中脫穎而出,靠的就是一篇篇産生巨大社會反響的作品。只是到了80年代中期以後,西方現代主義作品大量譯介到國內,文體探索蔚然成風,期刊才從辦刊風格方面出現了差異。
我至今仍然特別感念《十月》創刊之初的那些編輯前輩,他們的專業、敏銳和勇氣令人敬佩。當年的《十月》小説、報告文學、劇本、詩歌、散文、評論多點並進,刊發的作品往往領風氣之先。當時文壇有文學期刊“四大名旦”一説,《十月》被命名為刀馬旦,可見當時的銳氣。
通過多種文體形式豐富讀者的閱讀體驗
何 平:《十月》對中國當代文學史的貢獻,某種程度上和它一開始就選擇了中篇小説這種“時代文體”有很大關係,而且《十月》40年給中國當代文學提供的經典最多的也是中篇小説。但最近這些年,有的情況開始發生變化。《十月》從2004年起每年單獨出版6期長篇小説,2019年新一期《十月》也發表了阿來的新長篇,這是不是意味著《十月》在未來的辦刊方向上會作出一些調整?
陳東捷:《十月》創刊之初,中篇小説就佔據著最重要的地位。據統計,在80年代初的前兩屆全國優秀中篇小説評獎中,總共30篇左右的獲獎作品,首發于《十月》的就佔了10篇。《高山下的花環》《沒有紐扣的紅襯衫》《黑駿馬》《北方的河》《綠化樹》《臘月·正月》《蝴蝶》等等,不勝枚舉。這一傳統至今仍在保持,因為中篇小説目前仍然是一種重要的小説文體。
進入新世紀以來,長篇小説創作越來越被重視,《十月》于2004年改為月刊,單月出版的六期仍保持綜合期刊的面貌,雙月出版的六期主要刊發原創長篇小説,偶爾也會登載長篇非虛構作品。
出版週期的緣故,有時優秀的長篇小説作品因來不及在長篇小説版推出,也會刊登在綜合版。目前雜誌社還沒有整體調整辦刊方向的打算。
何 平:文類等級上的“小説崇拜”,甚至是“長篇小説崇拜”有時會造成文學史偏見,對刊物的觀察尤其要警惕“小説崇拜”,以1980年代《十月》做例子,我們承認《十月》對中國當代小説作出的貢獻,但應該意識到這一階段,《十月》在詩歌、話劇、電影劇本和文學批評諸方面的探索和成就,尤其是研究1980年代的先鋒文學,不能忽視《十月》的話劇和“十月的詩”。
陳東捷:我剛才説過,“雜”是文學雜誌應有的特徵,我甚至認為全文刊登長篇小説不應成為文學雜誌的主要任務,這項任務應主要通過圖書出版完成。
如你所説,《十月》作為文學期刊的成就不僅僅體現在小説方面,“十月的詩”、劇本、非虛構類作品、評論,都曾産生過非常大的影響。近年來,我們相應擴大了散文、詩歌的版面,就是想通過多種文體形式豐富讀者的閱讀體驗。
《十月》刷新了散文的陳舊面目
何 平:世紀之交,《十月》完成了新老交替,你,還有顧建平、周曉楓、寧肯等60年代出生的編輯成為《十月》的中堅。與此同時,《十月》的辦刊思路也相應發生變化。除了前面我説的《十月》(長篇小説)創刊,《十月》在“小説新幹線”和“新散文”兩塊持續發力。“小説新幹線”,1999年開欄,到現在已經20年,這是中國文學期刊史上持續時間最長、推介文學新人最多的常設欄目,到目前為止就涉及到從“60後”到“90後”的幾代作家100余人。
陳東捷:上個世紀末,雜誌社的年輕編輯只有我和顧建平兩人。年輕人與知名作家聯繫少,更關注同齡人的作品。想起當年開辦這個欄目時,至今仍感到興奮。不停翻閱其他雜誌上發表的年輕作者的作品,篩選出有創作潛力的作者,寫信聯繫,商談、改稿、編輯、寫評介,看到被推出的作者被關注,真是作為期刊編輯的幸福時光!後來又不斷有其他年輕編輯加入該欄目的組編工作,至今,“小説新幹線”欄目今年20周歲,已成為《十月》的品牌欄目,我們曾組織過兩次該欄目作者聚會,大家暢談往昔,恍然産生了歷史感。
至於“新散文”,新世紀先後加入《十月》的周曉楓、寧肯本來就是新散文創作的幹將,推出相關作品自然是水到渠成的事。
何 平:“新散文”欄目從一開始的學者散文到後來年輕作者的探索散文,《十月》刷新了散文的陳舊面目,它也是比較早的推專欄作家的文學期刊,有這個傳統在,近幾年李敬澤的“會飲記”出現在《十月》也就不意外了。我覺得也正是有這些“新散文”欄目,《十月》才更像一本“雜”志。因為,是“雜”志,《十月》可以有“思想者説”,有“國際期刊論壇”,有今年新增加的欄目“譯界”。除了辦“雜”志,《十月》參與的文學活動所基於的國際或者世界眼光在業界也領風氣之先。
陳東捷:把雜誌做“雜”,其實操作性最強的就是散文欄目。這些年我們在這方面頗花費了些心思,將來還要不停地花心思。
其實散文的概念相當寬泛,表現空間非常廣闊。我們對散文稿件的選擇突出其多種可能性,只要言之有物、言之成理、言別人所不曾言。對寫作者來説,個性和創新是非常難能可貴的,我們要做的,就是選擇有意趣、有新鮮感話題和合適的作者,以包容的心態等待好作品的誕生。(何 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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