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讀到的他 離真實的塞林格很遙遠
塞林格誕辰100週年 作品集中文版首次整體面世 其子與中國作家和讀者暢談父親——
你讀到的他 離真實的塞林格很遙遠
1950年7月,小説《麥田裏的守望者》出版,影響了幾代美國人乃至全球讀者,也讓J·D·塞林格的名字永遠地留在了世界文壇上。時值塞林格誕辰100週年,《麥田裏的守望者》塞林格作品集中文版首次整體面世,當中涵蓋了塞林格基金會授權的《麥田裏的守望者》《九故事》《弗蘭妮與祖伊》《抬高房樑,木匠們;西摩:小傳》四部作品,這也是塞林格作品簡體中譯本第一次在塞林格基金會的指導下結集出版。
據悉,《麥田裏的守望者》沿用了已故翻譯家孫仲旭的譯本,而《九故事》《弗蘭妮與祖伊》《抬高房樑,木匠們;西摩:小傳》則採用了復旦大學教授、著名譯者丁駿的譯本,由塞林格的兒子馬特·塞林格親自指導修訂。
日前,作為塞林格百年誕辰紀念活動的一部分,譯林出版社邀請了塞林格之子同時也是塞林格基金會負責人馬特·塞林格先生訪華,在北京、上海、蘇州、南京、成都五座城市與中國作家、中國讀者暢談他的父親。
對話
“他更願意用作品來為自己辯解”
北青報:你第一次讀《麥田裏的守望者》是什麼感受?
馬特·塞林格:我那時12歲,對我來説,這本書的作者就是我的父親,而不是某個著名作家。我讀這本書的時候,首先感受到的是其中的幽默。那時我才12歲。那個秋天的英語課就是要學習這本書,但比較幸運的是,十年來每年都要講這本書的英語老師選擇在那一年跳過這本書。我剛開始以為這可能是因為我,但十年後,我才知道他們是害怕我指出他們分析得不對。
對我來説,霍爾頓是一個善良、敏感、充滿愛心的人,但是這一切都隱藏在他的憤怒之下,因為他覺得這個世界不符合他的理想。所以我馬上就發現了他是一個理想主義者。人們在不同的人生階段閱讀這本書會有不同的感受,也得到了不同的啟發,我認為這就是這本書的生命力所在,也是為什麼它可以在全世界售出7000萬冊的原因。它所關注的東西是具有普遍性的,在人生很多不同的階段,人們都會感到迷失、感到沮喪,這不僅僅是青春期才會出現的情況。
北青報:你會和父親談論他的作品嗎?
馬特·塞林格:其實我們很少聊他寫作方面的問題,聊的就是很簡單的父子話題,比如説週末的足球賽、晚上吃什麼等。有時,當你成名之後,事情就會變得很奇怪,人們會隨意歪曲事實,胡亂解讀。而我父親不願意為自己辯解,他更願意用作品來為自己辯解。因此,長期以來,這些誤解不斷發酵,越來越誇張。看到這些誤解,我有時會覺得很可笑,有時又會覺得很生氣。
“他整個人的底色還是樂觀主義”
北青報:我能問一個比較俗的問題嗎?在我看來,西摩是兄弟裏面境界最高的,但是他為什麼最後選擇自殺?
馬特·塞林格:這絕對不是什麼俗氣的問題,真的是一個非常有智慧的問題。説實話,在我父親晚年的時候,他曾經跟我透露,他對把西摩寫成自殺的結局是有一點遺憾的。他覺得他當時這麼寫,有點像是一個年輕作家的炫技。
我父親其實收到過很多讀者的信,有些讀者在信中表達過非常難忘、絕望的情緒,他們把《弗蘭妮與祖伊》當成他們人生指南的書。這些信是我父親最難回復的,但在信中表達自殺傾向的人,我父親非常關心他們,花了數十個小時在信中説服他們不要自殺,努力給他們展示人生中會有多少令人興奮的事情。我父親像很多人一樣,一直糾纏在對世界多些樂觀主義精神還是多些悲觀主義精神。他在智力上和思想上屬於悲觀主義的人,但他心胸如此寬廣,以至於他整個人的底色還是樂觀主義。
北青報:你父親在創作時,有沒有對哪個角色有偏好?或者説更希望塑造哪個角色?
馬特·塞林格:沒有,或者就算他有,他也沒有跟我透露過。我閱讀他的作品時,我可以看到他書中的每一個角色身上都有我父親的某個部分,他們都是我父親真實人格的碎片。一個作家寫作的時候,他書中每一個人物都會有他身上的某一個特質,哪怕是他特質的對立面或他想像出的某種特質。所以説一個作家跟他的每個角色都是有關聯的。
“他絕不是那種相信權威的人”
北青報:你父親在家庭中是什麼樣的角色?
馬特·塞林格:我只能説他就是我的父親,而且我很愛他。他是一個非常幽默的人,對人充滿同情心,他的心胸非常廣闊。我覺得他就是我可能得到的最好的父親的樣子。
當然,你讀過《麥田裏的守望者》就會知道,我父親是對世界有批判性的人。像霍爾頓一樣,他對世界充滿意見,希望世界變成更好的世界,希望所有人成為更好的人。他絕對不是那種相信權威的人,或者他自己也不是權威,他是一個很謙虛的人。這是我想説的第一點。
他認為每個人應該自己尋找問題的答案,所以當他給我建議時會比較委婉或比較克制。他有時候會通過他自己的經歷,或隱隱約約用一些相關性的故事來表達,他非常不願意直接跟人説你應該怎樣做或你不應該怎樣做。
雖然他不願意直接給出什麼建議,但是我們可以隨時隨地問他任何問題,不管是多嚴肅、多深刻的問題,他都會全心地把他知道的所有內容告訴我,有時我問他一個問題,他會花半小時回答我,我聽時會偶爾覺得“好了、夠了”。
北青報:他和其他家人的關係如何?
馬特·塞林格:他總是很直接地承認,他不是什麼完美丈夫,他是一個很複雜的人。至於我的姐姐,她在我們家庭中長大的經歷可能跟我不太一樣。她把她的經歷寫出來,她的那部分看法我自己是不贊同的,但是我也相信她有權對我們家、對我父親有任何的看法。可能她在成長過程中,沒有從我父親、母親身上得到需要的東西,她對此是有所不滿、有所憎惡的。
我可能比較幸運,我從我父母身上都得到了我需要的東西。當然我相信,我姐姐至今也是愛我父親的。而且我相信,對於我姐姐寫在書中的內容,她現在有些後悔這麼寫,但是她有權對我父親有任何想法。
“你讀到的塞林格離真實很遠”
北青報:作為塞林格的兒子是什麼樣的體驗?
馬特·塞林格:能成為我父親的兒子,對我來説是一種榮幸,這跟他是不是名人毫無關係,我完全不在乎我父親是不是名人。對我來説,他就是一個很關心他人、很聰明、思想很深刻、很熱愛學習、很熱愛分享他思想的人。
北青報:在公眾面前談論父親的感覺如何?
馬特·塞林格:其實我很少在公眾面前談論塞林格。因為今年是我父親誕辰100週年,我開始在公眾面前談起他,我其實並不喜歡這樣,因為他自己從來不在公眾面前説什麼,真正了解他的人,包含我在內,可能只有三四個人,我們也不在公眾面前説關於他的事情。就像我之前跟大家説過的一樣,人們從書裏、媒體上、維基百科中或傳記裏讀到的他,離真實的塞林格非常遙遠,那些文字充滿不真實的東西。而我不去説點什麼,我不去給大家展示離真實塞林格更近的塞林格,那是很遺憾的。
觀察
“隱居”但並不神秘
3月23日、24日這個週末,在北京,很多年輕讀者因為塞林格聚在一起。因為塞林格在《麥田裏的守望者》之後完全隱居,他的人生變成一場謎題。
3月23日,在大悅城曉島閱讀空間,塞林格百年誕辰紀念活動現場擠滿了人,活動以史航的提問“你父親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開場。在大家印象裏,這位作家當真是“非常神秘”的。而塞林格的兒子馬特·塞林格説,父親之所以選擇隱居,是因為他是一個真正想要過純粹生活的人,而他在現實生活中也有格外可親的一面。
“對我來説,他真的一點兒也不神秘。對於他的許多朋友、家人、鄰居來説,他也不神秘。隱士,只是媒體從一開始就貼在他身上的標簽,因為他們不了解他。”活動現場,馬特·塞林格説:“我父親也是一個友善、慷慨的人,他在鄰居需要幫助的時候會伸出援手,有時候我自己的朋友也會到我家來玩,這些朋友還會帶自己的父母來,因為這些父母總是對我父親感到好奇。而我父親對他們也非常友善、大方。有時候,那些想省事的媒體會直接給他貼上一個標簽,説他是隱士,將他邊緣化,而不去深入了解他。”
遠離人群讓他變堅固
3月24日,在清華大學新水利館,作家格非、李洱、飛氘與馬特·塞林格展開了深入對談。這場對話的關鍵議題之一是作家的隱居。作家格非講到自己曾有一段時間每天下午獨自去圓明園散步,坐在水邊看鴨子。
“我在想,為什麼這樣的景象讓我特別著迷,我很快想起來,是塞林格在小説裏寫到中央公園的鴨子。”他所説的獨自一人的狀態,或許和塞林格的隱居生活有些相似。在格非看來,作為一個作家,塞林格非常重要的一點是他真的去隱居了。“他沒有在獲得成功以後,就去過他所批判的充滿了陳詞濫調、虛偽、裝腔作勢的生活。他遠離人群,然後使得這樣一種理念,讓作家塞林格經得起推敲,讓他變得堅固。”
在清華的活動現場,馬特·塞林格再次談到他父親的隱居,以及他父親身處的美國文學世界,“很多作家,他們對自身很看重,一起去參加雞尾酒會、玩撲克。這個‘文學圈’與媒體的反映不太一樣,當時社會已經變成非常看重名聲、非常看重名人效應的社會。可能就是因為這樣的文學圈,讓我父親選擇了拒絕,選擇去過隱居的生活。但他的這種拒絕在很多人看來,簡直是當面甩了一個巴掌。正是因為這些媒體和作家感覺被塞林格拒絕了,所以他們盡力地用各種方式去批評我父親的選擇。其實我父親感興趣的是更深刻、更有意義的東西。他想離開,想拒絕城市裏帶來的那種干擾,期望在一個平靜的、安靜的、美妙的環境裏去寫作,他想要做的是進行深刻的思考和學習,而他也真的做到了。”
文/本報記者 張知依
統籌/滿羿
[責任編輯:楊永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