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年是甲骨文發現120週年 《甲骨文大系》正編撰
他們正編輯《甲骨文大系》(文明之聲)
楊雪梅
雖然在公眾眼裏,甲骨文研究有些冷門,但一直以來它都有著自己的學術傳承。從1899年發現至今,一代又一代學者沉醉其中,嘗試“拼圖猜謎遊戲”。首都師範大學甲骨文研究中心就有一支這樣的隊伍。
有人建議我去聽一聽研究中心主任黃天樹老師的課,可以直觀地知道他們是怎樣研究一片片甲骨的。
等我趕到中心,屋子裏已經坐了很多人。圍著桌子坐成一圈的13個學生是黃老師的研究生,桌子上擺滿他們將要用到的教材——自己複印的《殷墟花園莊東地甲骨》,以及翻得卷了邊兒、密密麻麻寫滿説明的《説文解字》。兩邊靠墻也擺滿了椅子,坐著本校其他專業以及來自清華、北大等學校的研習甲骨文的學生。我對面的墻壁上挂著兩塊牌子,一塊是“甲骨文研究中心”,這是承擔國家重大項目“中華字庫——甲骨文字的蒐集與整理”後於2012年8月成立的。還有一塊牌子是“出土文獻與中國古代文明研究協同創新中心”,這是清華大學向教育部“2011計劃”申報的文科協同創新中心,它聚合了出土文獻及相關領域的幾乎所有研究力量。創新中心的成員大學每年都會輪流舉辦免費培訓,請來古文字各個領域的專家給學員們上課,以使研究相對精專的研究者有更為廣闊的視野。
“2019年就是甲骨文發現120週年,我們正在編撰的《甲骨文大系》一定得出來了。”前不久,甲骨文成為世界記憶名錄,給黃天樹和研究中心帶來更多的緊迫感。
從《甲骨文合集》到《甲骨文大系》
自2011年起,黃天樹帶領學生開始編纂《甲骨文大系》。“甲骨是珍貴文物,學者一般很難接觸到實物,一直以來都不得不主要依據甲骨著錄書來從事研究。”黃天樹撫著滿屋子已經完成的幾十冊初稿,愛不釋手。
一般的甲骨著錄書由圖版、釋文和索引三部分組成。最重要的是圖版,版面完整且字形清晰的圖版是一切研究的基礎。甲骨實物著錄的方法有3種,包括拓本、摹本和照片,它們各有優劣,同時用這3種方法著錄可以取長補短,這已經被現在一些小型的甲骨文著錄書採用。
郭沫若早年流亡日本研究甲骨文時,親身體會到尋覓甲骨著錄書之艱難。在他1949年就任中國科學院院長之後,就打算編纂一部集大成的甲骨文著錄書。1956年,在制定十二年科學研究遠景規劃時,編纂《合集》被列為重大項目,郭沫若親任主編,胡厚宣任總編輯。《合集》從1961年開始編纂,對95個收藏單位和44個私人收藏家的9萬多片甲骨進行鑒別、精選和拓印,然後匯合80多年來海內外公私藏家手中的甲骨傳世拓本、照片和摹本,進行選片、辨偽、校重、綴合和分期分類工作,編成《合集》13大冊,于1978至1982年間由中華書局出齊。與《合集》配套的《甲骨文合集釋文》(4冊)、《甲骨文合集材料來源表》(3冊)直到1999年才出齊。前前後後歷時40多年,可見編纂一部大型甲骨著錄書的艱辛。
《合集》是目前收錄甲骨拓本最多的一部大型著錄書,選材最精,大大推動了甲骨學研究。但《合集》只是階段性成果,學術是發展的,所以後來又有了《合補》。《甲骨文大系》是繼《合集》《合補》之後的又一次大型編纂工程。
即將出版的《甲係》全書8開大冊,由“圖版(拓本和摹本)”“釋文”和“索引”三部分組成。全書預計共73冊。同一版甲骨,拓本在左頁,摹本在右頁,對照閱讀,十分方便。第五十七冊至六十八冊是“釋文”。最後五冊為“索引”。 《甲係》採用新的更科學的“兩係説”代替舊的“五期説”,同時為每張拓本製作了摹本,並且增補了新出版、新綴合的材料,目前蒐集的7萬多片甲骨幾乎比《合集》多一倍。
“除了數量,品質也是一個考慮。《合集》拓本的品質參差不齊。比如上世紀70年代,海峽兩岸沒有學術交流,《合集》只能翻印臺灣的《殷墟文字甲編》《乙編》,拓本多漫漶不清。現在,這些著錄書都有了清晰的拓本出版,《甲係》將用清晰的拓本替換。”黃天樹對這項繁重的任務愛恨交加。
“7萬多片甲骨、近100萬個單字、9個人,平均每個人要摹寫8000片、10萬字。6年多來,他們基本沒有寒暑假,週六日也經常在辦公室度過。”作為大師姐,劉影對於大家的心疼溢於言表。
“這套書不僅僅是迄今為止所收甲骨拓本和摹本數量最多、字形最清晰、拓影最完整的甲骨著錄書,更是最新科研成果的集納,代表了目前甲骨文研究的新高度。”中國文化遺産研究院研究員胡平生説。
綴合併不是簡單的拼圖遊戲
《甲係》與《合集》相比,包含了甲骨的許多最新綴合成果。
“一門學科必須有新材料不斷出現才能永葆生機。甲骨學新材料的來源有兩條途徑,一是新出土;二是甲骨的綴合。”黃天樹説。
對於初學甲骨者來説,第一片甲骨綴合很重要,就如同一個孩子將破碎的瓷器重新拼好,自然信心倍增。據説王子楊在博士二年級時,成功綴合了第一版甲骨,他興奮得就像個孩子,也不管已是夜深,就打電話給黃老師報喜。“有時殘字很有用,可以根據甲骨斷口邊緣上的殘字來推測它的其餘部分。還有就是碴口。甲骨碴口的形狀千姿百態,當兩版碎片拼綴時,碴口若嚴絲合縫,拼合往往是正確的。”莫伯峰對綴合頗有心得,“現在的甲骨綴合更加精細了,不但正面的字要對上,背面的鑽鑿也要吻合,甲骨的厚薄也要恰當。”
中心曾經綴合出甲骨文中我國最早的流星雨觀測記錄。原先林宏明先生將《甲骨文合集》16124反、17282綴合起來,後來劉影加綴了《合集》6017反,使得卜辭更加完整。由其中“晶(星)率西”三字可知,記載的是一次庚申夜即將結束,辛酉日即將來到時,流星雨從東往西劃過的現象。王子楊據此發表了《武丁時代的流星雨記錄》一文,指出武丁時期的流星雨是殷人通過觀測得到的最早記錄。
從2010年至今,團隊的拼綴成果——《甲骨拼合集》已經出版4集,收錄1000多則拼綴。這些在《甲係》中都將得到反映。
“不清楚的比清楚的多”
之前還有一則新聞引起了轟動。2017年7月,中國文字博物館發佈了一則“一字十萬”的徵集公告:破譯未釋讀甲骨文,單字獎勵10萬元;對存爭議甲骨文作出新的釋讀,單字獎勵5萬元。
王子楊也提交了破譯文章,他説,“考釋一個甲骨文字,要把這個字出現的所有卜辭辭例排列在一起,運用相關知識,推測它的詞性和大致的語義方向。再根據形體,分析此甲骨文字可以拆成哪幾個偏旁,有可能跟後世的周代金文、戰國秦漢文字中的哪些形體存在關聯,儘量勾連前後形體演變的關係,作出有説服力的解釋。得出結論後,要把它放回每條卜辭中進行檢驗。如果上下文較為通順,它就很可能是正確的。”
一項考釋的成果發表後,能否得到學界的引用和公認,需要時間的驗證。一些公認的已釋字,隨著新材料的發現,也可能被推翻,學術就是這樣緩慢卻紮實進步著。
研究中心的師生對媒體、出版物乃至教科書上引用、介紹甲骨文時常出的錯誤會忍不住吐槽。有的甲骨文插圖用的是“偽片”,有的照片或拓片直接就放反了。對一些字的源起也經常做望文生義的無稽之談,以訛傳訛。莫伯峰介紹,“一片甲骨就如同一個歷史人物,我們提起哪個字,會説它是賓組、何組、黃組或歷組、無名組,每片甲骨都有自己的代碼,不同的代碼意味著出土地點、修治方法、鑽鑿形式、卜辭格式的不同。”
更多人把甲骨文挂在嘴邊,卻缺乏必要了解。真希望我們的專家能有時間寫幾本簡明有趣但極其準確的小冊子。“但越研究你越覺得,搞不清楚的東西比已經搞清楚的要多,這也是我們寫文章比較慎重的原因。”莫伯峰説。
[責任編輯:楊永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