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陶瓷會“説話” 一片瓷上説中國
1603年,莎士比亞在創作喜劇《一報還一報》時,給劇中人物龐貝設計了這樣的臺詞:“三便士左右的盤子雖然不是中國盤子,但也算是上好的了。”不經意間,莎士比亞透露出一個資訊:當時的中國瓷器在西方社會屬於稀罕之物。
事實是,那時的英國人始終對中國瓷器投以好奇的目光。1615年,培根在《對浪費的彈劾案》一文中很肯定地寫道:“瓷器就是埋在地下的一種膏泥,經過很長時間以後就會凝結成帶有玻璃光澤的精美物質。”約翰·多恩則腦洞大開,在《馬卡姆夫人哀歌》中訴説著自己的想像:“如同中國人,經過百年沉澱/他們埋下黏土,挖出瓷器。”
通過收集這些散落在英國文學作品中的中國瓷“碎片”,江西師範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蔡芳發現,中國瓷是英國走向現代過程中的重要一環,“給英國人的飲食、消費和貿易領域帶來了現代性”。
蔡芳是在“講好陶瓷上的中國故事”研討會上發表上述觀點的。日前在江西南昌舉行的這次研討會,由江西師範大學敘事學研究中心、江西省社科院中國敘事學研究中心、景德鎮陶瓷大學藝術文博學院、景德鎮學院海上絲綢之路研究院聯合主辦。
“白如玉、明如鏡、薄如紙、聲如磬”,中國陶瓷似乎總是以優雅的姿態吸引著世界的目光。與會者認為,陶瓷是具有標誌性的中國文化符號,也是全世界耳熟能詳的藝術語言。今天的中國如何用這種語言繼續講好陶瓷上的中國故事,是亟待關注的時代命題。
中國陶瓷會“説話”
“孩子在土裏洗澡/爸爸在土裏流汗/爺爺在土裏埋葬。”詩人臧克家的這首《三代》,令江西師範大學資深教授傅修延印象深刻。
在他看來,中華民族以農耕為主業,侍弄植物的人總是對泥土滿懷深情。而瓷器的原料來自鄉間的泥土,沒有哪種器物與泥土的關係來得這樣直接。
“製作瓷器需要極度的細心和耐心。沒有沉靜靈巧的心靈,不可能製造出玲瓏剔透的瓷器。從這種意義上講,瓷器在我們這個農耕民族手中達到高峰似乎是一種必然。”傅修延説。
中國陶瓷的魅力就在於以“微言”傳遞著“大義”。中國理念、中國精神,在陶瓷上都得到充分彰顯。
在溫州大學人文學院教授王小盾看來,上古時期的陶瓷史一直是文化史的尺規。大約一萬五千年前,陶器産生,意味著人類創造了第一種非自然的物質,從而開始走出自然,也意味著人類文化實現從舊石器時代向新石器時代的過渡。距今七千年前,彩陶産生,這意味著人類創造了一種新的審美方式,人類文明有了一種新的記錄手段,也意味著一個新的符號體系的建立。
他在研究中發現,新石器時代,中國先人就利用彩陶圖案反覆敘述著同一個故事,主題是某位神人正在拋撒種子。儘管圖案的形式或繁或簡,變化多端,但大體上包含著四個元素,即神人、植物種子、種子容器、飛撒種子的動作。
“這一故事的核心意義是強調生命力,所以彩陶圖案往往強調手指,以手指來象徵生産自然物的能力。”王小盾分析道。
從時光深處走來的中國陶瓷會“説話”,以豐富的歷史資訊與文化資訊,成為中華文明發展脈絡的有效載體。
清華大學美術學院李硯祖認為,中國陶瓷是本土的藝術,是民族的藝術,是中國文化的藝術化表現和結晶。
傅修延也認同瓷器是藝術的體現,“比如瓷器有開裂,本來開裂是瓷器的災難,但是似碎非碎是一種意境、一種藝術”。
中國陶瓷圖案,記錄著民間神話傳説與日常生活片段,反映出的是中國人的價值觀念與藝術理想。
“明代陶瓷的人物紋飾,都採用近似于傳統繪畫的構圖形式,在空間與虛實關係上呈現出蕭疏雅逸的風韻,充滿了畫意。”李硯祖説。
他表示,中國陶瓷在表達人物故事或戲曲故事時,工匠們慣於使用“減法”,也就是抓住其中最具爆發力的瞬間,或是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來概括整個故事的內容。而這些故事又通常取材于當時流行的話本小説,容易被理解。中國陶瓷就通過“以圖代文”的方式,實現理念與思想的教化和普及。
江西省社科院副研究員倪愛珍也認為,中國陶瓷的人物故事圖案,有著強敘事特徵。比如在選擇故事中的哪個場景來表現,往往不是選擇所謂的“最富於孕育性的頃刻”,而是故事的“頂點”,即最具有衝突性和最不穩定的瞬間。
中國瓷器所蘊藏的“中國風”,令西方人著迷。傅修延分析道,陶瓷上的柳樹圖案頗受西方人青睞,原因可能是殉情男女化成的比翼鳥,配上獨具中華韻味的閣樓、小船、拱橋和廟宇,匯成了一股東方格調與異域風情。
“紐西蘭教育家路易·艾黎説,中國的青花瓷柳樹圖案,給人以‘安詳而美麗’的感受。這樣的神韻與情調,增加了西方人對東方的憧憬。”傅修延説。
陶瓷的故事要“接著説”
在瓷都景德鎮,“唐英”這個名字已經成為一種象徵。這裡設有唐英紀念館,還給一條道路命名為“唐英大道”。甚至有時“唐瓷”並不是指代“唐代瓷”,而是“唐英瓷”。
在江西省作協副主席江子的筆下,清代朝廷任命的督陶官唐英是這樣一個人:“從雍正六年,到雍正九年,並不怎麼懂得瓷藝的唐英,潛心涉入採石、練泥、拉坯、繪圖、燒成等造瓷行業的每一道程式之中,像一個普通工匠一樣著短衫,綰褲管,漸漸熟練掌握了景德鎮這一古老東方藝術之城關於瓷器燒造的秘密,成了景德鎮制瓷的行家裏手,同時掌握了景德鎮參與陶瓷行業的庶民們的酸甜苦辣,得到了關於景德鎮行業的第一手資料……”
遼寧人唐英在督陶的28年間,“盡革前朝之弊”,重視工匠的智慧和創造力,産品品質得以全面提高,花色品種大為豐富。他還對景德鎮傳統制瓷工藝進行總結,撰寫了《陶成紀事》《陶人心語》等著作。
“唐英這個人物,有著君子之風,有著瓷一樣的心性,實在是景德鎮瓷器精神最完美的闡釋。他的務實與勤勉,他的熱情與忠誠,什麼時候都值得後來者景仰。”江子説。
在新近出版的散文集《青花帝國》中,江子以《督陶官:唐英的手腕》為題,講述唐英的故事。
重要的不是故事講述的年代,而是故事被講述的年代。在當代,陶瓷的故事要“接著説”,而且要“大聲説”“及時説”。
景德鎮陶瓷大學副教授劉樂君表示,對瓷器上的圖像進行精準的資訊解讀,需要具備充分的歷史文化背景知識。如果僅僅通過淺層呈現出的圖像資訊或單憑個人的生活經驗,來對故事情節加以判斷,就很可能産生誤讀。
她舉例説,荷蘭阿姆斯特丹國家博物館藏有一件康熙五彩瓷人物故事圖盤,博物館將這件瓷器的圖案解讀為“耕織圖”。而她根據研究發現,圖案繪製的是“洗桐圖”。
“隨著瓷器的大量出口,中國傳統故事畫也傳到了異國他鄉。因為文化傳統的隔閡與國內在這個領域研究的欠缺,國外文博學界在解讀中國瓷器故事畫時經常張冠李戴。中國學者有責任深入開展研究,跟世界講好中國故事。”英國倫敦大學學院博士倪亦斌説。
講好中國陶瓷故事,要有專業的眼光,也要有切實的行動。
為了擦亮中國陶瓷在當代的光澤,景德鎮在行動。就拿剛過去的2017年來説,景德鎮陶瓷藝術展相繼在上海科技館、首都博物館、故宮博物院、澳門民政總署畫廊等展館亮相,並走出國門,在荷蘭和德國傳播中華傳統文化的精彩華章。這些展覽,展示了從山水到人物、從工筆到寫意、從油彩到色釉的各種裝飾手法,展示了顏色釉陶瓷“入窯一色,出窯萬彩”的獨特韻味,詮釋著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反映出美好生活的願景。
景德鎮學院海上絲綢之路研究院院長魏望來表示,景德鎮瓷器承載著深邃的手工藝符號特徵和美麗的文化藝術資訊。“當前,在國家大力推進‘一帶一路’建設的背景下,古絲綢之路有了新的時代內涵,這給中國陶瓷煥發生機提供了更大的舞臺。各方力量應該攜手,把陶瓷上的中國故事講得精準、透徹、動聽。”魏望來説。
(本報記者 王國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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